汉民族十四亿人口,全世界每六个人里就有一个是汉人,虽然从国家层面中国已不是全球人口第一大国,但是从民族层面,汉民族依然是全球人口最多的民族。于内,我们的民族起源于中原,最初的势力范围仅在河南附近,经过几千年披荆斩棘,最终拉扯出了960万平方公里的祖国;对外,我们的民族在全球开枝散叶,全世界都多多少少有汉人分布,且普遍经济条件良好,甚至穿越怒涛在海外建立了另一个由汉人作为主体民族的国家新加坡,在马来西亚汉人也是最强势的少数民族,在许多其它国家汉人也掌握当地的主要经济资源。从各个角度来看,汉民族无疑是一个成功的民族。虽然我们的民族在精神与尊严层面处于历史的低谷,但是面对这样一个经历过跌宕起伏,见证过沧海桑田的民族,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悲观呢?
我们是汉人,我们是中国人,这点我们都知道,但是却鲜少有人思考过,为什么我们是汉人?为什么经过这么长的历史,我们依然是我们?是什么塑造了我们?是什么成就了我们?
人类是一个高度社会化的物种,从三五成群的小部落,到最终形成复杂有序的城市聚落,其中最重要的产物就是语言,也是人类由兽到人最重要的标志。语言是一个民族形成过程中长期共同生活之产物,语言赋予了我们人性,也赋予了各个人类群体相互的独特性与排他性,最终形成民族。它让一个群体内部的沟通变得高效,协作变得简单,使生产力得以提升;它记录并传授经验,总结并制定规则,使绝大多数的族内矛盾与纠纷变得不再你死我活。技术与秩序的进步,使得聚落得以稳定,人口得以增长,并使人从生存压力中解放出来,产生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哲学与文化,进一步加深一个民族的独特性。因此,一个民族的母语不仅是工具,更是其文化的载体与身份的象征,它是不同民族之间的天然屏障,也是推动一个民族从无到有的根本条件。
汉人与藏人以及一切汉藏系民族都起源于汉藏先民,说着没有文字的原始汉藏语,我们的祖先在那个阶段,已经具备了文化的雏形,比如独具特色的石器与玉器雕刻,纵使独具匠心、心灵手巧,彼时的先民依然茹毛饮血,还远不能被称为汉文明的起点。
此后,汉藏分离,汉人的祖先与藏缅人的祖先产生了物理隔离,并各自发展。原始汉语脱离了原始汉藏语,并开始加速分化,连语序都由原来的主宾谓变成了主谓宾,成为了汉藏语系中最独特的存在。此时,汉人作为一个独立于藏缅人的群体初具雏形,但是还尚未形成一个稳定文明
真正让我们最终形成一个成熟民族的是我们书面语的成型,书面语的发展使复杂的概念与深刻的思考得以被记载流传,汉字如同画龙点睛一般,促进了汉语与汉文化的定型。西周《诗经》的产生标志着汉语进入了成熟期,汉人在此后便开始使用成熟的文字进行创作,《周礼》、《道德经》、《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书》、《礼》、《易》、《春秋》、《左传》这些我们民族底蕴级的先秦作品应运而生,这是汉语作为成熟语言整整意义上的起点,此阶段的汉语被称为上古汉语。“上古汉语”这个名字或许并不太接地气,但是它的标准体即文言文,则如雷贯耳。上古汉语的标准体文言文,从西周到民国初年,作为汉民族的共通语,稳定使用了三千年,直到在一百年前,被新的汉民族共通语现代标准汉语(中华民国国语、普通话)替代。此间,不论各地汉人的口语如何变化,但是一旦坐下来写字,那就是两三千年前的古人附体,必须古风古韵,之乎者也。
现在我们可能觉得文言文太不接地气,那是因为我们的民族历史太长,口语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变体,大体可以分为北方话(官)、山西话(晋)、江浙话(吴)、徽州话(徽)、江西话(赣)、湖南话(湘)、福建话(闽)、广东话(粤)、平南话(平)九大分支,其中北方话区域由于人口最多,占地面积最大,甚至很多南方地区也使用北方话,因此通常被进一步细分为中原官话、兰银官话、西南官话、江淮官话、胶辽官话、冀鲁官话、北平官话、东北官话九大分支,与其它汉语方言一同构成汉语的十七大基础方言。汉语内部方言应该如何划分,这并没有唯一的方法,有些学者划得细,有些学者划得粗,但是什么是汉语,什么不是汉语,却有明确的边界。
从上古汉语分化而来的一切语言分支都是汉语,因为它们都具备上古汉语的共同记忆,它们在汉民族底蕴级作品产生的年代都还没有形成明确的有别于其它汉语方言的特征,因此,所有现代汉语的先民们都经历过汉语共同文白一致的时代,也就是说,都经历过汉语的文言文书面语与口语尚未分化的时代,而这些汉语分支,或者可以说汉文化与汉民族的分支,在民族文化的塑性期都没有缺席,我们的先民们带着共同的记忆,维持着共同的汉语共通语,踏上了在全国开枝散叶的道路,各地不同的环境改变了我们的口语,使汉语的口语变得南腔北调,却从未改变我们的灵魂,因为我们在开始”记事“的时候,就是抱在一起,不分彼此的
现存汉语方言中,福建话可以说是最独特的存在,因为它是最先分离出其它汉语的,福建话直接脱胎于上古汉语,而其它所有汉语方言在上古汉语之后经历了共同的中古汉语,最终才逐渐形成现在的面貌。因此其实可以说福建话作为一个整体不应该与北方话、广东话、湖南话、江浙话这些汉语方言对等,而应该与除它之外的所有汉语方言加起来对等。
即便福建话可算是汉语中最独立与最独特的存在,它依然只是一门定型于公元四世纪的汉语方言,产生于汉人大量移居福建的两个世纪之后,远远晚于真正意义上的汉文化定型期,彼时距离《诗经》成书已经超过一千年,距离《论语》成书已经将近八百年,距离秦朝统一中国已经五百余年,其后,闽民系作为汉民族自然的一部分,诞生了后来的理学家朱熹,词人柳永,文学家林语堂等汉文明不可或缺的人物,并在近代下南洋,构成了南洋华人的主体。
之所以把福建话和闽民系拿出来讲,是因为他们的确相对来讲最特殊。以此作为出发点,能把汉民族这个概念讲得最为透彻。
有些人对于语言的定义是,只要两种口语互相难以交流,就一定不是同一门语言,这可真是大错特错了。语言的表达分为口语和文字,口语并不是全貌。以前我刚出国留学的时候,英语口语并不好,经常为了某些事情需要给学校或一些服务机构打电话的时候听不懂对方讲什么,对方也听不懂我讲什么,此时此刻,对方通常会让我发一封电子邮件,说明来意。而这种做法很有效,哪怕我错别字满天飞,对方通常也能通过我写的书面语完全看懂我的意思。难道就因为我和他没有进行一次有效的口语沟通,我和他就没法交流了?难道就因为我和他之间的有效沟通并不是借由口语完成的,我和他沟通的语言就不是英语了?
或许有人说,汉人之间的共通语文言文或普通话也不是传统上各地汉人天天用的语言呀,这样的共通语不算数,“普通话”就是和“广东话”沟通不了。这可又大错特错了,如果把广东话逐字逐句写出来,并把民间通假字拟声字替换为正确的本字,你会发现,所有汉人都能看懂。
举个例子,普通话的“这出戏好棒”用地道的广东话表达大概读作“呢出戏好曾”。如果你不会广东话,的确不太可能听懂,但是用本字写出来就是“尔出戏好正。”这下还看不懂吗?“尔”就是“尔后”的“尔”,意思是“这”,“正”就是一个通用的褒义词。汉字不是表音文字,读音再怎么演变,一个字的意思在各地都大差不差,哪怕是地方性很强的用词,也都能从《诗经》、《尔雅》、《广韵》、《切韵》这些典籍里找到源头
这就是汉语是一门语言的原因,汉语是独特的,也是唯一的,汉民族相对于世界上大部分民族也是早熟的,这是在近代才完全成熟定性的那些欧洲民族无法理解的,他们能看懂的最早的本民族著作最多到中世纪,再早的拉丁语、古英语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懂的。因此,纵使许多欧洲民族有相同的来源,他们在人口尚未散布各地的时期,没有爆发性地产生各种各样底蕴级的作品供一代代后人作为本民族通用语的基准进行学习,为后人的精神与心灵提供源源不断的养分。当然,基督教作为一个意想不到的变量也打破了这一或许本可能产生的自然进程,它使得各地的欧洲人不再奉祖先的作品为经典,反而在一个政治极其不统一的情况下,认了一本来自中东的普世宗教书籍作为其精神世界的引导,并为了便于理解,各地教会将这本书翻译成了各地的口语,如同一颗颗树枝被嫁接到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树干上,其共同祖先的精神世界与形象,对于后人变得越来越抽象,越来越模糊。他们只知道大家都是上帝的子民,至于为什么大家有这么个抽象的后天构建的“共同性”,那得去那本与他们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中东宗教书籍上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