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马一样奔跑的黄包车夫

老上海街景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高楼大厦、舞厅、石库门房子和黄包车等。

黄包车穿梭于民国上海的大街小巷,穿梭于鲁迅的《一件小事》、郁达夫的《薄奠》、老舍《骆驼祥子》、胡适的《人力车夫》、徐志摩的《先生!先生!》等小说和新诗之中,定格在以色列画家弗利德里希·希夫、比利时漫画家埃尔热的《丁丁历险记之蓝莲花》等的漫画,还活跃于《太阳帝国》和《色·戒》等电影的屏幕上。

有黄包车就有黄包车夫,今天让我们聚焦黄包车夫。

黄包车夫的一年365天

黄包车从日本引进中国,短短十年间,就替代了轿子和马车,成为上海的一种主要交通工具。据统计,外白渡桥两天内不同交通工具的通行,黄包车接近轿子的一千倍。民国初年,黄包车已经风靡上海和北京、天津等大都市,上海滩很多有钱人出行首选黄包车,许多商界和文化界人士,都喜欢乘坐人力车,常常包租一辆供其使用,或为家人使用,俗称“包车”。

据统计,在20 世纪初年,公共租界人力车执照数为60915 张,法租界为58761 张,按当时两个租界人口计算,公共租界每5 人中就有一部人力车,法租界每两人就有一部人力车。1934 年,上海登记在册的人力车工人有78630 人,车主4814 户,人力车20596 辆。人力车夫支撑着家庭生活,人力车行业养活了近20万人。

黄包车四处可见,黄包车夫成为一个大众性的职业。

黄包车夫的都是家境贫寒,他们主要来自江北的盐城、高邮、南通、靖江、崇明各县,年老的有四五十岁,年轻的仅有十五六岁。

黄包车夫早出晚归,一年四季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都在长途奔跑,晚上回家精疲力竭,往往吃点稀饭就倒下便睡,第二天天刚亮又要出车了。黄包车夫大多数住在贫民区,居住在狭小的阁楼和低矮的草棚,每个房间要容纳五六人。

黄包车夫衣着简单且破旧,夏天赤裸上身,光脚;冬天穿的棉衣以粗布为多,往往还不能蔽体。

黄包车夫满街跑,在街头的饭铺吃饭,那里价格低廉,不过饭菜常常并不新鲜,味道不太好,环境简陋和不太干净。他们除了节日外,平时往往吃不起鱼肉。

黄包车夫收入低下,1930 年代,每个黄包车夫拉车的净收入月均约10元,每月家庭支出超过10 元。当然,少数车夫自己买车,熟悉路又跑得飞快,生活就过得去,还能经常喝点酒小乐惠一下。

黄包车夫的社会地位低下,一些乘客上车后不屑于和车夫说话,用手中的司的克戳戳车夫的后背,戳戳背中意思是朝前走,戳戳背右意思是向右转,戳戳背左意思是向左转;有的乘客没有司的克,干脆就用脚来“指路”。

黄包车夫多数人都无力购买黄包车,只能向车行租车。当时上海到处有黄包车行,车行购置车辆,然后租给车夫,每月收取车租;车行负责车辆的保养、维修、牌照费,车行的实际得利一般仅为营业额的20% 。那时候有两班制的租车习惯,两人合租一车,一人拉早班,一人拉晚班。车夫往往要将每月收入的至少三分之一上缴车行。车夫租车时间从当天下午3 时到次日凌晨5 时(共14 个小时),从次日凌晨5 时到次日下午3 时的时段则租给另一个车夫。

黄包车夫总是瘦瘦的,外貌佝偻。有人说黄包车夫都是短命,干了7年就会累死。许多黄包车夫来自苏北农村,身体较为强壮,拉黄包车还是可以承受的。当然,由于劳累,一些车夫40 岁就不幸逝世。

黄包车夫常常为牌照发愁。

上海有公共租界、法租界与华界,各自颁发不同的牌照,黄包车夫须纳税申请牌照。租界发放的牌照叫“大照会”,华界发放的牌照叫“小照会”。持有“大照会”的黄包车租界、华界通行无阻,“小照会”只能在华界营业。一个车夫可以申请大小照会,多一个照会就多付一份车捐,一些黄包车夫没有大照会,他们听见乘客招黄包车时问“有大照会吗?”就心虚,还常常流失生意。

因为牌照,黄包车夫看见巡捕“红头阿三”很害怕。他们看见车夫过来,往往很远就挥起棍棒让他们停下,查验牌照。

黄包车夫在路上还会遭到流氓甚至乘客的打骂。

1946 9 23 日,黄包车夫臧大咬子拉了西班牙水手赖令奈前往朱葆三路(今溪口路)上的安乐宫舞厅,车到目的地,赖令奈未付车费就进入舞厅。臧大咬子在外等候,很久才见赖令奈与美国水兵饶德立克出来,他上前索取车费,饶德立克挥拳猛击过来,臧大咬子顿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后来伤重不治身死。这起事件传出,各界群众上街抗议,轰动上海。

画家丰子恺描写黄包车夫的生活:“这种工人实在是最苦的。因为略犯交通规则,就要被路警殴打。英租界的路警都是印度人,人们都喊他们红头阿三。法租界的都是安南人,头戴笠子。这些都是黄包车夫的对头,常常给黄包车夫吃‘外国火腿’和‘五枝雪茄烟’,就是踢一脚,一个耳光。外国人喝醉了酒开汽车,横冲直撞,不顾一切。最吃苦的是黄包车夫。因为他负担重,不易趋避,往往被汽车撞倒。”

黄包车大王顾竹轩

黄包车夫处于社会低层,一辈子默默无闻,但也偶尔有人杀出重围,出人头地,比如“黄包车大王”顾竹轩。他在德国人开的黄包车公司当黄包车夫,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德国老板回国,顾竹轩买下德国人的黄包车公司。他经营有方,公司发展迅速,许多黄包车夫都来拜他为师,于是他成为“黄包车大王”。

黄包车夫的喜与愁

许多黄包车夫津津乐道的是《黄包车夫歌》,他们有事无事喜欢哼唱这首歌。

1947 2 15 日创刊的《新诗歌》创刊号上,刊登了田汉创作的《黄包车夫歌》歌词,这首歌是电影《荣归故里》的插曲,由董戈作曲。

歌词原文如下:

好个阿根哥,喜欢我唱歌。开一部三轮车,两足踏如梭。一个钱也不给,阿根莫奈何。赚不到银子,莫法子讨老婆。(女)

好个小玲妹,生来喜唱歌。自从进纱厂,整天受折磨。一年头发白,两年皱纹多。三年出来,变成个老太婆。(男)

好个阿根哥,喜听我唱歌。送我到黄浦,两足踏如梭。月似镜新磨,银蛇走碧波,江山依旧,敌来了奈何。(女)

好个小玲妹,生来喜唱歌。关心国事,暗自蹙双蛾。(男)

鬼子赶走了,中国平和,那时候你我携手笑呵呵。(男女)

田汉是作词高手,电影《马路天使》《夜半歌声》的插曲都是由他作词的,他为电影《风云儿女》所作的主题歌《义勇军进行曲》,后来被定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

黄包车夫处于社会底层,也有被社会关注的高光时光。

抗战胜利后美军驻扎上海,他们来到异国他乡,对“上海风味”特别喜欢,喜受京剧龙袍、瓜皮帽和水烟袋,也喜欢乘坐黄包车。1945 11 30 日,美国军人发起了一次“黄包车皇后”竞赛。比赛那天,外滩停着一长排黄包车,每辆车上坐着一位盟军女兵。一声令下,黄包车从外滩出发,直奔南京路,最后拐弯进入陕西路。沿途人山人海,欢呼声不断,盛况空前,电台实况转播。最后,车夫姜二毛载着加拿大籍珍妮兰小姐,20 分钟跑完全程,获得冠军,赢得1 万元奖金。这1万元可是天价呵,惹得黄包车夫谈论了好多天。

让黄包车夫感到欣慰的是,他们有了组织可以依靠,如同寒冷中遇到阳光。

1913 年,巡捕房一位苏格兰人总巡退休,他创立了“上海人力车夫福音会”,教导人力车夫读书识字、传经布道,受到了黄包车夫的欢迎。1934 年,福音会改名为“上海人力车夫互助会”,发展成为一个较有规模的机构。该互助会凭借社会募捐和收取黄车夫会费,设置学校、图书馆、诊疗所、洗浴室、饮茶室、寄宿舍等,免费向黄包车夫开放。车夫们可以到食堂吃比市面价格低的饭菜,车夫们可去互助会休闲娱乐。车夫生活困难,互助会会发米、发钱、发衣服等救济,并为所有加入互助会的车夫提供团体保险、小额贷款与养老金。特别有意义的,学校让车夫得到教育与培训,有的车夫文化水平提高了,有的车夫还有了另谋高就的机会。

互助会的问世,社会反响良好,有一位市民致信媒体呼吁:“我们希望全国热心人士,参照上海公共租界人力车夫互助会的办法,在已经有人力车夫的城市,从事人力车夫生活的改善。”

1947 年的一份地图上,我们发现现在的静安区少年儿童图书馆的位置,被标注为“上海人力车夫互助会总会所”。

上海人力车互助会总会所旧址

让大多数黄包车夫感到最恐惧的是“饭碗”遭到威胁。

当电车、汽车等引入中国城市,人们出行纷纷改乘电车、汽车,黄包车夫感到生存威胁。30 年代漫画家余泳鹏的一幅彩色漫画引起人们的感叹:电车、公共汽车还未出现的时候,人力车夫衣衫整洁,车辆簇新,神态怡然;电车汽车在马上上行驰,人力车夫变成了骷髅,人力车也成为一个绣迹斑斑的车架。

黄包车夫在战战兢兢之中,遭遇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1946 年,上海市政府提出“营业人力车有如牛马,违背人道”,计划在3 10 年内取缔人力车。上海十万人力车夫害怕了,愤怒了,他们和车主一起屡次到南京请愿,最终使得政府要推行的这场改革以失败而告终。

让黄包车夫难以阻挡的生存危机来了。

社会上出现了中国人独创的三轮车,它将脚踏车与人力车合二为一,因有三个轮子而称三轮车。三轮车载客舒适,符合政府倡导的“人道主义”,其数量日长夜大,《新民晚报》报道:“人力车减少,三轮车增多,路人亦多舍人力而就三轮,人力车将不用取缔而自行淘汰。”

三轮车兴起,渐渐替代了黄包车,如同当年人力车取代独轮车和马车。到1949 年年底,上海黄包车仅有有3659 辆,满城都是人力车的盛景消失了。到了1955 3 1 日,上海最后一辆黄包车被送进了博物馆。

黄包车在街头消失了,黄包车夫也消失了。

黄包车因其便捷和低价替代了独轮车和马车,从1873年引进上海到1945年的约莫七八十年,黄包车盛行天下,蔚为壮观,随之出现的庞大的黄包车夫职业大军。

黄包车夫是一个出卖力气的艰苦职业,他们手持续的艰辛,承担起了各界人士的出行需要。

当我们在文艺作品中看到黄包车夫的时候,如同闻到一阵怀旧的温馨,就会想起那众多黄包车夫的艰难人生……

档案存真:黄包车来历

黄包车最早出现在日本,1873 年,法国商人米拉将它引入上海法租界;次年3 月,米拉开设了上海第一家人力车公司,并从日本引进300 辆人力车,人称“东洋车”。不久又有外国人在上海开设了9 家人力车公司,直至1898 年才有中国人在上海老城厢地区开办人力车出租业务。

早期的人力车为木制车轮,外裹铁皮,行车颠簸,且易损伤路面,后来改为钢丝橡胶轮,行车平稳,拖拉也省力。人力车无油耗,无污染,又便捷,因此在上海流行开来。

晚清时期,男女同坐一辆车被认为是有伤风化,上海官员下令禁止。随着民国建立,男女坐一辆车为社会所接受。

黄包车通常只能坐一到两人,最多加一个小孩。候客的黄包车一般多停放在街巷的要道口,等待顾客招呼。为了避免碰撞行人,一般黄包车的车把上装有橡皮喇叭或在车上装有响铃,提醒行人避让。

1882 年上海租界内黄包车有1500 辆,1900 年达4647 辆,到1914 年,仅公共租界就有9178 辆。1919 年,工部局规定,人力车一律喷涂黄漆,于是人们就将人力车改称“黄包车”。到了1934 年,上海有人力车两万多辆,车夫近8万人。在20 世纪20-30 年代,它的数量远超过汽车,达到5 6 万辆之多,人力车成为上海滩最主要的交通工具。

到了20世纪40年代,黄包车渐渐被三轮车替代。1955 3 1 日,上海最后一辆黄包车送进了历史博物馆。

延伸阅读:黄包车收费

1903 年颁布《公共租界治安章程》规定:远近。一英里或一英里以下为洋五分。以后每半英里或半英里以内,洋五分。时候。一点钟或一点钟以内洋二角五分。以后每点钟或每点钟以内,洋二角。

延伸阅读:包车

当年北京教授都有自己的包车。根据车主的身价,车也各不相同。以车灯为例,有的人的车只有一盏灯,有两盏灯的,最阔的是安装了四盏灯。

拉包车的车夫收入不菲,而且不是最累。他们接送主人或者主人的家眷和孩子,对主人相当忠心,轻易不会易主。

当年名人辜鸿铭留有辫子,车夫也有辫子,车夫拉着主人奔跑,前后各有一根大辫子晃来晃去。作家周作人的车夫不大老实,替主人买面粉,明明一元一袋,他对周作人说两元一袋,周作人知道了,也没有辞退他。

延伸阅读:黄包车夫拦阻公交车

1946 5 月,汉口的公交车管理处开辟了从王家巷到三民路的公交车短程路线。发车当天,黄包车夫孙昌清跑到王家巷公共汽车站,挡在正要开动的汽车前,意思是:你们要发车,就从我身上辗过去吧。

车站的车长出来与孙昌清理论,结果互相殴打起来,车夫用头一撞,把车长的门牙撞落一颗并撞歪一颗。最后,汉口的人力车业工会出面调解,公交车管理处同意取消新开辟的路线。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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