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古今】爭奪唐樓二戰日記話語權

最近在藝穗會舉行的「唐樓中的二戰日記:從香港見證歐洲戰場的中國身影」展覽,強調香港的對外聯繫,備受關注,香港各大傳媒連番報導和訪問,連英國《每日郵報》也有報道。

秋海棠民國史地圖片 / 路透社資料圖片 / 美聯社資料圖片/ 粵語組製圖

國安法下的香港,對外聯繫越走越窄,港府官員被外國制裁,外國記者被拒入境;教育文化界集中說好中國故事,不及以前般五光十色。在這個背景下,最近在藝穗會舉行的「唐樓中的二戰日記:從香港見證歐洲戰場的中國身影」展覽,強調香港的對外聯繫,備受關注,香港各大傳媒連番報導和訪問,連英國《每日郵報》也有報道。

該展覽的震撼性,借用策展人麥曉輝的話,「感覺全身起雞皮、毛管戙」。首先,第二次世界大戰轉捩點諾曼第登陸(即D-Day),一直認為只有歐洲、美國、非洲等地軍隊參與,但原來行動中英軍有多達24名中國海軍參與,其中一人林炳堯所寫的日記傳世至今。中國海軍參與了歐戰關鍵戰役,成為展覽的焦點。

第二,林炳堯日記幾乎煙沒於歷史之中。中共建國後他到香港生活,他在西營盤的住所西環大廈被田生集團收購,遷出時沒有帶走日記和其他文物,清拆前一週被廢墟拍攝群組「遊棄人間」(今易名為「荒凝止息」)發現,邀請歷史研究組織「秋海棠民國史地」(下稱「史地」)拯救並研究該批資料。沒有這個偶然發現,沒有該兩個組織的共同努力,展覽所建構的香港、中國、世界、戰爭的關聯便無從談起。

第三,這個展覽星光熠熠,鳴謝名單中見到很多學術界重量級名字,包括香港大學前校長王賡武、中文大學前校長金耀基、香港史學者John Carroll、Robert Bickers、社會學者呂大樂、政治學者葉健文、政界唐英年等,有幾位甚至被鳴謝兩次,包括浸會大學鄺智文、中國海軍後人黃山松、法國學者François Drémeaux、廢墟攝影師Stefan Irvine,均出現於「內容貢獻」和「特別鳴謝」兩個名單。

藝穗會展期由9月10日至19日。素來八掛的我,展期內注意到史地在社交平台發出兩個聲明,措辭強硬:史地團隊的研究貢獻「被強遭抹煞,並刻意迴避」,「遭忘恩負義者抹黑」。直覺告訴我,展覽別有內情,碰巧我跟史地一些負責人認識,便嘗試探明原委。

不問猶自可,一問之下,史地作為策展人之一許創彥訪問時所說的「借出這些歷史資料」的「收藏家」,在無奈聲中揭露出一個比唐樓日記更撲朔迷離的故事。

史地於2015年接收了林炳堯日記及相關文獻後,除了在社交平台報導外,亦曾接受《蘋果日報》、《南華早報》訪問,《蘋果》用了「國軍日記」一語,描述十分準確。史地當時曾接觸香港史學者鄧家宙、鄺智文,後者曾協助整理資料。

中華民國在二戰中角色被淡化

許創彥於兩年後即2017年接觸史地,表示希望使用該批資料,理由是撰寫劍橋大學碩士論文。自此之後,史地每逢有留英老兵聯絡活動,許氏皆會出席,藉此認識了國軍靈甫號司舵張欽鵬,記錄其留英海軍點滴,其後依靠張欽鵬之個人關係,成功訪問重慶號「起義委員會」主席王頤幀。張、王二人均已長辭,亦竟不在展覽鳴謝之列。許氏亦拍攝了部分文獻,數量約佔30%。更重要的是,直至上述展覽出街時,許氏仍是史地管理群組成員。

換言之,許氏與史地維持了六年多的合作關係。這與《明報》專訪中所說「[2021年認識麥曉輝後]自此許創彥不再孤身一人」,有很大出入。

事實似乎是:許氏在展覽和歷次訪問中,刻意營造自己「孤身一人」、林炳堯研究的第一人,對史地、對史地介紹的老兵、與史地的合作關係,不置齒頰,甚至不予鳴謝。

根據許氏歷次訪問,與展覽相關的研究活動於2024年進入高潮。讀者可能會問,這一年他與史地有何互動?

史地負責人表示,重要事情大致如下。首先,許氏說收到情報,中共會爭奪D-Day的話語權,貶抑國軍的貢獻,史地負責人聽後十分緊張,自然支持許氏的研究。

與親中華民國研究團隊劃清劃線

之後,當史地要求許氏在展覽中明確鳴謝時,許氏拒絕,「理由」與史地的政治立場有關。2013年史地成立以來,一直以中華民國為正統,曾報導過中華民國與奧運的歷史、中華隊在今屆奧運的賽果等。許氏告訴史地,英國領事館向他表示,史地的政治立場違反「一中原則」;若想與英國進行學術合作,便不可與史地扯上關係。

許氏要求就日記再次進行拍攝,但一來由於上述拒絕鳴謝,二來史地發現他的展覽並非如他所言是個人研究項目,言詞閃爍,所以不再向他提供資料,所以展覽中並沒有林炳堯第二次在英受訓、重慶靈甫二艦等史料;有些與D-Day有直接關係的關鍵史料,例如包括林炳堯在內的諾曼第登陸戰國府海軍軍官受獎名單,亦沒有出現在展覽之中。

展覽期間,碰巧香港大學舉行「香港歷史日」活動,許氏是其中一個講者,題目正與林炳堯日記有關。在提問環節,一位知情的蘇格蘭某大學研究員詢問許氏與史地的關係,許氏的回覆頗令人驚訝。第一,他指控史地是「非法闖入」民居、「非法持有了其他人的財產」。第二,許氏自稱「不碰政治」,「任何有政治傾向的組織,我們都不會碰」,「不會因為政治的原因而受到左右」。

這兩點均令人費解。正如史地聲明所言,「若許氏質疑史料係非法所得,何以仍與秋海棠民國史地團隊保持長達六年之接觸,並參加其研究,豈非明知故犯,自認共犯?」史地亦明言若能尋得林炳堯的直系親屬,願意交還相關文獻。而且,展覽兩次鳴謝廢墟攝影師Stefan Irvine,策展人對於「非法闖入」民居真的那麼反對?

第二點有點無厘頭。再引史地聲明:「錢穆先生等大陸歷史學者紛紛逃離,並在香港及台灣創辦學府,繼續其歷史研究,其人、其作品又應該如何評價?」而且,展覽多次引用台灣國史館資料,館方恆常豎立青天白日滿地紅,政治立場鮮明,為何策展人又敢碰這些有政治傾向的組織?

展覽廻避了青天白日滿地紅旗

講開青天白日滿地紅,展覽有一幅畫作,示意該唐樓單位內放置文物的位置。然而,知情者一眼便看到不妥:該畫作沒有展示出單位最惹人注目的、張掛在大廳牆上的軍艦用青天白日滿地紅旗。策展人「不會因為政治的原因而受到左右」這一句受到重大考驗。

就連當年首先發現該批文獻的廢攝群組荒凝止息也發帖質疑,「唔提我都無問題,但連合作多年的捐贈者都唔提,會唔會有D問題?」

史地負責人說,「我們由頭到尾沒有反對過他搞展覽」,「他說中共想騎劫這段歷史,其實他就是那個中共?」、「幾個月前他說『我絕對不是劉X良,我不會忘恩負義』」,「他對史地的指控,完全是人格謀殺」,「2022年飛虎隊陳炳靖先生過世,連國旗也不能給他蓋棺,陳炳靖在前,現在連林炳堯也這樣」。

學術界十分重視資料出處,小至一個注釋的資料出處也會清楚交代;現在涉及的是多年合作伙伴,不單沒有像其他人士般予以鳴謝,策展人甚至作出自相矛盾的指控,最直接的解釋是學術誠信出了問題,在林炳堯研究上為了樹立權威和先導者的地位而刻意抹殺合作伙伴的功勞。至於國安法下,搞任何展覽都必須政治正確,減少與親台組織合作是意料中事,但牽扯英國領事館在其中,便明顯過了火:駐英國台北代表處每年都會舉辦「中華民國國慶酒會」,會場會展示青天白日紅旗,英國政商界均會出席。

香港與二次大戰的聯繫是很有意義的歷史課題。高水平的展覽內容,若能配以負責任、有誠信的學者風範,將會相得益彰。展覽已移師中文大學繼續展出,未來還會來到英國帝國戰爭紀念館。策展人若希望作出一些補救工作,相信仍有充裕的時間。

(以上評論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並不代表本台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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