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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韩钰
恩斯特·卡西尔（Ernst Cassirer）
恩斯特·卡西尔（Ernst Cassirer,1874-1945）是活跃于20世纪上半叶的德国哲学家，他的很多论著都涉及神话或神话思维的议题。从1925年出版的《神话思维》与《语言与神话》，到他生命最后时期写就的《国家的神话》，可以说，对神话的关注贯穿了他的整个学术生涯。
卡西尔视神话为人类无限创造活动中所创造的最早的文化现象[1]。在神话中，卡西尔看到了文化各部分的萌芽，因此他格外关注神话同文化各领域之间的关系以及在神话表象背后隐藏着的思维模式。他认为神话思维作为一种原初的精神法则，在本质上影响了文化的发展。
1.认识神话思维的两种原则
卡西尔从人类认识的逻辑性入手，在《国家的神话》中，他首先回顾了康德对两种不同的科学阐释方法的总结。康德认为，在科学研究中有两派不同的学者：一派遵照同质化的原则，强调其研究对象的同一性和相似性；而另一派则与前者相反，他们不强调事物的一般特点，而总是寻找它们之间的差异。[2]卡西尔认为，康德所说的这种有关自然现象的研究状况同样适用于对文化现象的研究。
The Myth of the State
在19世纪和20世纪的神话研究中，我们可以从学者们对神话思维的种种解释中发现分别代表上述两种研究态度的典型例证。弗雷泽认为，人类的思维总是保持着统一，古代操演巫术仪式的神职人员与现代实验室里做研究的科学家之间在思考的原理上并无本质差异，巫术的根本缺陷不在于它假定有某种规律决定着事物的秩序，而在于它对决定事物秩序的特殊规律的指定是错误的。持有这种观点的人类学家代表着康德《纯粹理性批判》中的同质化原则。而另一些学者诸如列维-布留尔则认为，原始人的心灵属于一种“前逻辑的”或神秘学的领域，与现代人的思维不在同一尺度之上，两者在根本上相互对立；同时他们生活的世界也是现代人的思维模式所不能理解的。
卡西尔认为，如果完全接受前者的结论，那么神话将被理性化，神话中蕴含的重要的非理性因素诸如情感则被完全忽略了；另一方面，如果将神话的思维与现代理性思维完全对立，那么我们将完全无法理解神话，也不能对之展开任何有效的研究，然而这并不符合神话研究的现实。神话与语言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而各个语言系统都有着其内部确定的逻辑结构，我们不能以我们自己的语言系统的句法规则去研究其他民族的语言——这种尝试注定落空——但这不代表其他民族的语言没有其内在的逻辑和结构，而是说明不同的语言适用各自不同的逻辑，拥有各自独特的结构。这一点也适用于我们所说的神话思维。[3] 因此，卡西尔认为要想对神话思维特征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并建立神话研究，就需要将弗雷泽及列维-布留尔等人所代表的这两种看似冲突的认识原则结合起来。
“任何一种伟大的文化无一不被神话原理支配和渗透着。如果神话被认为是愚昧和非理性的，难道我们要承认这些文明的建立是毫无价值的吗？”[4]神话因素渗透在人类社会发展之中，如果神话被当成是完全非理性的，则意味着人类文明的根基被动摇了。卡西尔认为“用神话解释世界和用科学解释世界都要受一些相同的关系类别的支配”。[5] 科学思维与神话思维之间有所差异，但究其实质，都是人类试图认识普遍规律，探究事物之间联系的运思模式，而巫术及神话思维的误区在于对规律的错误把握和对联想能力不恰当的运用。
2. 通过隐喻与情感理解神话思维
卡西尔通过辨析神话研究的两种态度建立起自己的神话认识。从某种角度来说，神话思维与理性思维都试图通过归纳某一特定规律建立起对事物本质的认知，但这种相似性绝不是说神话思维与理性思维是同种或同类的思维模式。以神话思维来认识事物，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从事物的直接经验中获得有关这一事物的知识，这其中有大量直觉式或情感性的因素在发挥着作用。
情感往往被认为与某种人类的本能或天性有关，卡西尔写道：“神话不仅仅产生于理智的过程，它深深萌发于人类情感。另一方面，所有那些不注重情感因素的理论都忽略了一个基本点：神话不能被看作是缺乏情感的，它恰恰是情感的某种表达，但这种表达不是情感自身，而只是由感情转化的一种想象。”[6]“神话的最基本特征不在于思维的某种特殊倾向或人类想像的某种特殊倾向。神话是情感的产物，它的情感背景使它的所有产品都染上了它自己所特有的色彩。”[7]在《国家的神话》中，卡西尔继续论述他有关神话的情感结构的观点，并将情感视为一种同人类理智相对的神话源泉。
情感是人类的天性，它可以反映在人类的躯体反射和符号表达中。身体的动作和反映转瞬即逝，而有关情感的符号表达可以转化为持久、永恒的作品，神话就是情感符号表达的典型例证。神话作为一种能够被分析的符号表达，可以帮助固定特定类型的情感；相应地，对神话的分析也是研究人类情感的一种方式。
神话面对具象的、感觉层面的经验世界，而隐喻是原始人对世界做的经验性的解释。隐喻也具有情感性特点。隐喻赋予生活世界以主体性的意志与情感，人们面对的世界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充满情感的世界，这是逻辑理性所不能完全认识的景象，需要引入渗透着情感因素的直觉性的神话思维才能进行较为准确的把握。“在神话等关于世界及其相互关系的理论概念形式中，符号发挥着积极的、创造性的力量。”[8]语言符号是人与世界之间的中介，我们通过符号认识和触碰的不是现实世界，而是其建构的形象的世界。
面对同样的客观对象，神话看到的是事物呈现的样貌，它建立在经验的基础上，倾向于在对表象的直接观察中建立事物与事物、因素与因素之间的联系。而在科学认识中，事物表象上的缺乏联系并不意味着它们之间没有实质的逻辑关联，科学是在普遍规律的指导下，而非在直观的感受中建立事物之间的联系。[9]卡西尔将神话视为一个“直接的世界”，由直接联系构建的逻辑形式是每一种逻辑形式所必定经历的“最初的神话阶段”[10]。
3．政治生活中的神话思维
进入20世纪上半叶，世界各国接连陷入战争泥淖。如何对战争等重大的社会危机和政治局势的变化做出合理的解释和应对，成了很多学者希望解决的课题。卡西尔于1943-1945年之间着手构思并完成了《国家的神话》一书，试图直接面对上述问题。他认为20世纪的西方政治生活中，英雄取代了神成为了人们疯狂崇拜的对象，而领袖就是英雄本人。
在混乱的政治时期，语词的含义产生了变化，这是由于语词的功能发生了变化——从前它们是用来表意的，而此时则是被作为“要产生某种效果或激励起某种巫术上的情感的词语”而使用。在政治仪式“不变、统一、单调”的表演中，人的认识能力被剥夺了，人的情感被攫取了。卡西尔将神话潜藏的非理性因素看作不受控的力量，它会对理性造就的现代政治文明造成冲击。
政治生活中的平衡是波动的平衡，和平时期中由理性所建构的规范与制度随时可能被扰乱和冲击，使非理性的神话力量“趁虚而入”。卡西尔曾认为神话是一种准哲学（quasi-philosophy），其结构同哲学相类似。但法西斯的狂热政治让他在学术生涯的后期改变了想法。他将神话同哲学分离，认为如果理性的力量弱于神话思维，神话的时代就有可能在社会生活中卷土重来，而在某些政体中，神话思维比理性思维更占优势。神话思维的权力是当时思想政治领域最为重要和足以令人警惕的新权力，卡西尔对哲学和神话之间做了区分，认为可以把作为一门科学学科的哲学史看作是为了实现与神话的分离和解脱而展开的、延续一贯的斗争。“人类文化的世界或许可以这样用巴比伦传奇的话语来描述：直到战胜和克服了神话的黑暗，人类文化的世界才得以诞生。”[11]卡西尔认为，只要智力的、伦理的及艺术的优秀力量充分发挥作用，就可以控制和征服神话力量，消除神话造成的混乱局面，维护现代社会秩序。
卡西尔认同自然科学中那种精确的推理结构可以被引入到社会科学这门“新科学”中去。生活世界存在一定的逻辑，正如自然科学的对象一样，是可被认识的客观世界的一部分。他相信政治活动中的神话幻象也许会盛行一时，但社会生活的内在逻辑将最终打败神话造成的幻象，显现自身的真实面目。
参考文献
[1] 卡西尔.神话思维[M]. 黄龙保译.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2.
[2]Ernst Cassirer. The myth of the state.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46:6-7.
[3] Ibid, 1946:14.
[4] 卡西尔.国家的神话[M].范进译. 华夏出版社. 1999:5.
[5]卡西尔.神话思维[M]. 黄龙保译.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2:68.
[6] 卡西尔.国家的神话[M].范进译. 华夏出版社. 1999:51-52.
[7] 卡西尔.人论[M]. 甘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135.
[8] 卡西尔.神话思维[M]. 黄龙保译.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26.
[9] Donald Verene. Cassirer’s view of myth and symbol, The Monist 50.4 (1966): 553-64.
[10] 卡西尔.神话思维[M].黄龙保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67.
[11] Ernst Cassirer. The myth of the state. Yale university press,1946:297-298.
作者：韩钰，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2020级艺术人类学与民间文学专业（研究方向：文学人类学）在读博士生，导师：郑元者教授。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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