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有種說法,有謂中國傳統,在野不在朝,在夷不在華。更有具體說法,認為隋唐在日,宋明在韓,清朝在臺,而清末民初的遺老遺少,南來港澳者,亦所在多有。在此方寸之間,筆者自然無法一一細究上述觀點。只能很籠統地說,不能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極端。在七、八十年代國粹熱時,認為十年浩劫方過,中國文化與社會發展已然重燃希望、一切重上正軌;主與回歸,紛至沓來。如今,又認為所謂「文化中國」已與地理上、政治上、社會上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徹底分離。
無可否認,有不少傳統文化,尤其是文字載體,確實在日、韓、臺、港等原來的「文化邊緣」傳承著。早前筆者來往於日本故都——「京都—白濱—奈良」之間;春意漸濃卻乍暖還寒,於途中停泊休歇之處,見有販售「黑豚饅」之小檔,自然買來給黃口兒子溫飽。在《孟子‧梁惠王篇》當中,就有「雞豚狗彘之畜」云云,所謂「豚」就是豬。十數年前流行的會考精讀書,把「豚」解成小豬,「彘」解成大豬,或前者是家豬,後者是野豬的說法,筆者恐難苟同;此二字連用,更多是從節奏、音韻考慮,與字義關係不大;而為漢語的「四六文」特性,且不深究。
復又,既有肉餡,為何又稱為「饅」?難道日本不知道包子才有餡,饅頭、花卷、銀絲卷都只是自發白麵?其實,今天所謂肉包,古時確實叫饅頭。那麼當年無餡的又叫甚麼?就是炊餅,或燒餅。因此,電視劇裡武大郎賣的炊餅,是蒸氣騰騰、粉白水嫩的饅頭;而非今天黃橋酥餅、京津烙餅般的香口模樣。上述情況,就是所謂「文化移位」或「異地保存」。「饅頭—炊餅—肉包」的「能指所指」(Signified/Signifier)「字音—字型—字義」多次轉移,而中日之間,也有從中心到邊緣的轉移。
同一道理,當今港人熱衷的韓燒和刺身,也是唐宋之間中國主流食品;所謂「膾炙人口」,「膾」就是生肉片、生魚片;而「炙」就是把肉片、魚片放到生鐵板上烙熟。今天,韓國人仍然用漢字「膾」形容「刺身」。而在唐宋迎來大開放時代的潮汕,仍然常見「烙」的烹調之法。稱「蠔烙」、「瓜烙」、「菜烙」為「煎」,既不準確,亦失韻味。
然而,認為中國傳統文化從此與神州大地切斷,即便有所留守本土,也遠播至嶺南嶺東之地,就未免偏頗。近日亦有爭論,認為用廣府話最接近「古漢語」,用來誦讀唐詩宋詞最合適;甚至把「正—簡」、「粵—普」爭議簡化為—越遠越古,越外越古的邏輯。筆者不禁失笑;可謂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其實,即便果真「禮失求諸夷,禮失求諸野」,持上述觀點者崇奉的小中華、真古國——日本,難道不是最早推動漢字簡化、日語拉丁化的國度?難道,外來語對日語及日本社會的衝擊,比中國還要輕淺?難道,以「礼」代「禮」,不是日本遠比中國為早?使用簡化的「礼」字,就必然不及行「禮」古、信、達、雅?我們且於後文再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