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与太阳——萨法维王朝的兴衰(十)阿巴斯改革

狮子与太阳——萨法维王朝的兴衰(十)阿巴斯改革

16世纪的最后10年,萨法维王朝与奥斯曼帝国的西部边境迎来了久违的和平,但国家的整体局势依旧不太乐观。在伊朗的中部和南部,部分红头部落发起的叛乱仍未平息,东北方的乌兹别克人还在呼罗珊境内肆虐,王朝的内部也充斥着各种阴谋和冲突。为了挽救这个国家,阿巴斯的改革开始了。

阿巴斯改革的核心是削弱红头部落在军队中的绝对地位。此前的萨法维王朝的军队几乎完全由红头部落提供,士兵只听从各自部落埃米尔的命令,且互不统属,装备落后。沙阿缺乏属于自己的军事力量,只是作为萨法维教团的精神领袖对各个红头部落的埃米尔施加影响,而这唯一的纽带也在伊斯迈尔一世死后变得愈发脆弱,导致红头们越来越无视王权的存在,在国家中肆意妄为。之前的萨法维的统治者们为了维护这种关系,只能向红头妥协。而阿巴斯不一样,他随时准备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抛弃旧的秩序。

传统的红头骑兵,主要装备长矛、弓箭和弯刀

阿巴斯的第一步是在红头之中制造分裂。他在红头之中进行挑选,甄别出忠于沙阿的人,这些人也被称为沙希万(Shahsevan),意为“沙阿的密友”。他们将有资格进入库尔奇禁军。库尔奇原本的数量一直在1000-5000之间上下浮动,通过这一举动,其数量扩充至12000人以上。未经沙阿允许,库尔奇中的士兵是不能结婚的。阿巴斯给予了他们崇高的声誉,库尔奇军团是萨法维王朝地位最高的军团,他们的军团长官库尔奇巴什是帝国内的武官之首,一个库尔奇精英去世之后,可以被允许埋葬在萨法维王朝的圣地——阿尔达比勒。他们可以出任各个行省的总督以及宫廷中的重要职务,而这些之前完全被各个红头部落的埃米尔垄断。

另外他还在军队中引入了“第三股力量”。王室奴隶最早是由阿巴斯的祖父塔赫马斯普一世开始组建,他们主要由被俘的高加索基督徒(格鲁吉亚人,亚美尼亚人,切尔克斯人)及其后裔组成,在改宗之后接受统一的军事训练。作为沙阿本人的奴隶,他们只对自己的主人效忠。最初的人数只有几百人,而阿巴斯赐予这群奴隶正式的军团地位,增加到了10000-15000人。他们和奥斯曼帝国的耶尼切里军团很像,实际上,阿巴斯称呼自己的古拉姆为“骑马的耶尼切里”——奥斯曼帝国的耶尼切里为步兵,而古拉姆军团主要由骑兵组成。一位出色的古拉姆会获赐萨法维教团的红帽,这原本是红头部落的特权,这象征着古拉姆从此拥有了与红头军相同的地位。

作为阿巴斯组建的新军,与红头军最大的区别体现在他们的装备上。阿巴斯认为库尔奇和古拉姆都应该装备新式武器。除了传统的近战武器之外,他还煞费苦心地为他们配备了火枪,因为阿巴斯认为弓箭已经无法在现在的战争中发挥多大的作用。他成立了两支新的辅助军团,火枪军团(Tofangchi)和火炮军团(Tupchi),各有12000人,主要从伊朗农民之中招募。这也是火器部队第一次出现在萨法维王朝的正式军队序列中。阿巴斯建立起一支五万人左右的直属常备军,但他并没有完全撤销红头军。即使在改革以后,他们仍然是军队中最大的组成部分,约占军队总人数的一半,但阿巴斯不再完全依赖他们。他让各股力量互相牵制,避免出现某一方权力过大的情况,这有利于沙阿本人掌控军权。

在军队的构建基本成型之后,阿巴斯就要着手处理一个新的问题。新军的工资都是由沙阿的王室内库供应,而且刚成型的军团仍需要时间去整合训练,才能正式走上战场。所以阿巴斯需要足够多的钱去维持军队的运转。在阿巴斯之前,萨法维统治者的收入完全来自于国内的少数王室行省以及节日时一些红头埃米尔的供奉。这样的情况下,萨法维王朝是无法维持一支大规模的常备军的,所以,阿巴斯急需扩大自己的财源。他首先决定增加王室行省的数量,而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国内的那些叛军。实际上,在与奥斯曼的和约尚未达成的1589年12月,平叛的军队就已经出发了。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他击溃了伊斯法罕、克尔曼和帕尔斯的叛军,快速有效地结束了萨法维王朝的第二次内战。伊斯法罕作为已死的穆尔希德的领地,被阿巴斯收回成为了王室行省,而克尔曼和帕尔斯则交还给了原本的红头部落管理,不过与以前不同的是,新的总督都是沙希万出身。几年之后,待局势基本稳定,阿巴斯将克尔曼交给了库尔德人甘吉·阿里汗(Ganj Ali Khan),他也是阿巴斯在赫拉特一起长大的“童年玩伴”之一。阿拉维迪汗调任帕尔斯总督,他是萨法维王朝历史上第一个成为行省总督的古拉姆。这也是阿巴斯的新政策,红头部落虽然保留了各自的采邑,但负责管理他们的总督却不再像以前一样从本部落中挑选,而是直接由沙阿进行任命,他可能是来自于其他的红头部落的沙希万,甚至有可能是古拉姆。

在阿巴斯镇压这些叛乱时,他有了足够的时间第一次探索他的王国的部分地区。在前往设拉子的途中,他去参观了古代伊朗国王在帕萨加尔德和波斯波利斯的宫殿遗址。他视察了著名的“埃米尔水坝”(Band-e Amir),这是在10世纪由白益王朝的统治者阿杜德·道莱(Adud ud-Daula)修建的,为大约300个村庄提供灌溉。这是阿巴斯后来大规模推广的基础设施项目之一。他还第一次访问了伊斯法罕,立刻就被这座城市吸引了。他在这里逗留了四个月, 1590年11月,当他准备返回时,他下令对伊斯法罕进行整修。这主要涉及对当时的城市中心科赫内广场(Kohneh Square)周围的集市和建筑进行翻新和修补。他还下令将城南的一片区域夷为平地,并用河沙覆盖,以便用于进行他最喜欢的赛马和马球比赛,这里将在日后发展为这座城市新的行政、商业和宗教中心。

在平叛的同时,阿巴斯也在重建自己的行政体系。自从登上王座以来,阿巴斯一直在任命可信的官员担任要职。不过直到1591年春天,在加兹温的诺鲁兹节庆典期间,他才找到了合适的人来担任大维齐尔。阿巴斯选择的这个人就是哈特姆·贝格(Hatem Beg Ordubadi),他来自于一个古老的伊朗官僚家族,这个家族在阿塞拜疆西北部的阿拉斯河沿岸拥有大片地产。哈特姆靠自己的力量一步步向上爬,先是在地方行省出任维齐尔,后来又当上了萨法维王朝的财政大臣。在这一个职位上,他主持了一项恢复国家财政秩序的政策,对每个行省的收入和支出进行准确的调查。

阿巴斯赐予自己的新任大维齐尔一个荣誉称号——Etemad ud-Daula(“国家的柱石”),而哈特姆也被证明是一位能力非凡的行政官员。他一直在位将近20年,在这段时间里,他建立了一个非常有效的政府官僚机构。曾在他手下效力的伊斯坎达尔表示,他“给伊朗人的生活带来了安全感”“在司法管理、财政事务和组织会议方面,他是所有人的榜样”。他同样受到外国人的钦佩,曾出使伊朗的加尔默罗修道士保罗·西蒙神父在向罗马报告时,对哈特姆·贝格轻松地完成一项繁重的工作表示惊讶。这位修士描述了哈特姆·贝格是如何“习惯于在一个早上签署并发出200份文件,然后坐下来开6到7个小时的行政会议后,他会平静地走出来,就像他刚骑着马散步回来一样。”除了担任大维齐尔之外,哈特姆·贝格还在进一步平定国家的过程中成为了军事指挥官。他这么做显然没有像他的前任米尔扎·萨勒曼那样,招致红头们的愤怒,这正是时代变化的象征。

公元1591-1592年是希吉来历的第1000年,这不可避免地激起了不少极端宗教组织的千禧年期望,其中在伊朗最为活跃的是努克塔维派(Nuqtavis)。尽管遭受了多次严重迫害,但努克塔维派仍然在许多城市拥有强大的势力。1586年在卡尚有许多努克塔维派被处决,其中包括两名著名的音乐家。1591年在帕尔斯爆发努克塔维派叛乱,在阿巴斯的命令下被镇压。诗人阿姆里(Amri)曾因其异端信仰而被塔赫马斯普一世弄瞎双眼,但他仍参与了叛乱,后来在什叶派乌里玛的命令下被处死。在首都加兹温,由达维什·霍斯劳(Darvish Khusraw)领导的努克塔维社区情况则更为复杂。聚集在他的住所的众多追随者中,出现了许多红头,主要来自沙姆鲁和乌斯塔吉鲁部落。他们决定舍弃萨法维教团的“完美领袖”而选择达维什,无疑反映了他们对阿巴斯反红头政策的失望。

阿巴斯最终亲自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并开始参加他们的集会。他最初这么做可能是出于好奇,因为这在很大程度上是他本性的一部分,一些学者认为,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他可能是真的被努克塔维教义所吸引。然而,可以预见的是,萨法维编年史的作者坚持认为,他只是假装感兴趣,以便找出达维什在做什么。无论如何,阿巴斯很快就被吸收进加兹温的努克塔维社区。这是由它的两名最资深的成员完成的,一个名叫尤素福的箭筒工匠,他定期为国王带来箭筒,另一个是他的同伴,一个猎鹰手套工匠。他们向他透露的信仰主要是与极端主义运动有关,例如马赫迪复活和审判日的到来。他们还向阿巴斯透露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消息:在即将到来的1002年(1593年9月27日)伊始,他的王位将被一位努克塔维信徒夺走。

尽管阿巴斯感到震惊,但他似乎认为立即采取行动是不明智的。然而,当他和达维什交流时,这位努克塔维的领袖再一次强调了这个“预言”。他似乎已经提议阿巴斯在关键时期退位,以便让预定的事情发生。在阿巴斯看来,努克塔维的领导人现在的行为似乎是打算获得政治权力。不久之后,当阿巴斯的首席占星家告诉他,他的星相显示接下来将出现血光之灾,他的焦虑增加了。占星家建议沙阿在最危险的时刻放弃王位三天。阿巴斯听从了他的建议,并决定采取行动铲除加兹温的努克塔维派。

他派军队进入加兹温,命令他们在达维什和他的门徒们能够组织任何严重的抵抗之前,尽可能迅速和谨慎地控制住他们。所有的行动都在黎明的突袭中完成,唯一的抵抗来自努克塔维社区的一部分信徒,他们中的一些人在反抗中被杀或受伤。在阿巴斯的命令下,一些努克塔维领袖最信任的门徒被带到他面前,其中包括尤素福。当阿巴斯质问尤素福时,他坚持认为伊朗的统治者很快就会被努克塔维的信徒取代。考虑到占星家提出的方案,阿巴斯回答说:“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实现这一预言了。”

根据伊斯坎达尔的记载,尤素福穿上了华丽的长袍,头上带着一顶王冠,被护送到了他在王宫之中的住所,并在那里享用丰富的食物和酒。“这个可怜的家伙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决定好好利用这三天。”“不管王权多么短暂,”伊斯坎达尔评论道,“这都是一次愉快的经历。”三天之后,尤素福被带出王宫处决。他的同伴、猎鹰手套工匠吞下毒药自杀,他一边吞,一边对看守自己的卫兵说,“我们走了,但会在下一个轮回回来。”

阿巴斯在什叶派神职人员面前对达维什进行了异端审判。作为达维什无视伊斯兰教法戒律的证据,据说在他的住处发现了几桶酒。然后阿巴斯便让他痛苦而屈辱地死去。他的脖子被绑在骆驼的鞍上,被拖着在城市里走了一圈,然后他的尸体被暴露在公众面前一个星期。在此之后,阿巴斯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屠杀努克塔维派的人,阿巴斯亲自参与了屠杀,用自己的剑将卡尚地区的努克塔维首领砍成了两半。许多努克塔维派设法逃去了印度,其中包括不少诗人、画家,他们在宽容的莫卧儿皇帝阿克巴那里找到了安全的避难所。

阿巴斯之所以对努克塔维派进行无情的清洗,是因为他意识到他们是一个以政治权力为目标的极端宗教运动,就像萨法维教团之前所做的那样。这代表了阿巴斯对将萨法维王朝推上权力宝座的异端宗教信仰的零容忍,以及对萨法维王朝对“正统的”十二伊玛目派以及乌里玛的强烈肯定。从这一刻起,十二伊玛目派才真正开始在伊朗扎根。

经过阿巴斯的一系列行动,萨法维王朝在经历了对奥斯曼帝国屈辱性的失败之后终于稳定了下来。新军给了阿巴斯反击的底气,虽然还不足以对奥斯曼帝国发起挑战,但他相信这一天终将到来。而在此之前,阿巴斯决定要先解决掉在与奥斯曼的战争期间落井下石的“邻居”们,作为他的军队的第一场试炼。

参考书目资料:

《Iran under the Safavids》,Roger Savory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Iran, Volume 6 The Timurid and Safavid Periods》,Peter Jackson

《Shah Abbas : The Ruthless King Who Became An Iranian Legend》,David Blow

《Iran at War 1500-1988》,Kaveh Farrok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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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0-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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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条评论

  • 知乎用户知乎用户1 个月前
    先码后看[赞同]
  • 幻梦幻想1 个月前
    啥都好!就是太短了[调皮],又要等了
  • Esmail Lahestani (作者) 回复幻梦幻想1 个月前
    最近没时间[捂脸]疫情搞得工作都堆积了,要加班处理。下一期可能会快点。
  • 萨法维有通史看,后来的阿夫沙尔,赞德和恺加有没有专门的书呢?就一本剑桥伊朗史吗?

  • 推荐伊朗历史学家著作伊朗通史。不过比较老

  • 谢谢大佬了,看的伊朗人的那本波斯帝国史没有涉及近代,所以不是很了解

  • predict1 个月前
    说起酒,奥斯曼的苏丹有几位好像挺爱喝的。与奥斯曼苏丹比起来,伊朗的沙阿们常喝酒吗[好奇]
  • Esmail Lahestani (作者) 回复predict1 个月前
    非常爱喝,萨法维的历代沙阿都有酗酒的毛病,阿巴斯一世算好一点的,伊斯迈尔一世、萨非一世、阿巴斯二世的早逝都跟饮酒过度有关。
  • predict回复Esmail Lahestani (作者) 1 个月前
    感觉伊斯兰世界的好多君主都挺爱喝酒的,是不是因为伊斯兰教禁酒,反而给了他们一种逆反心理[好奇]
  • 王啸宇1 个月前
    哈布斯堡-萨法维同盟产生过什么实质结果吗?哈家似乎坚持要萨法维境内的亚美尼亚人改宗天主教?
  • Esmail Lahestani (作者) 回复王啸宇1 个月前

    没起过什么作用,双方基本停留在互递书信的阶段,而且因为奥斯曼帝国夹在两国中间,使者必须绕道走,走一趟至少两三年,实际情况瞬息万变,根本来不及。

  • 知乎用户知乎用户1 个月前
    苏菲主义几乎是先天的在半游牧半定居的土库曼人和库尔德人有着深厚土壤,或者说苏菲派的教团主义宗教组织方式更适合他们非集权式的部落生活习惯。
  • 北冥1 个月前
    赞美博主
  • 不知那三天内沙阿的女人优素福可不可以碰[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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