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与太阳——萨法维王朝的兴衰(七)混乱时代

狮子与太阳——萨法维王朝的兴衰(七)混乱时代

塔赫马斯普一世的统治末期,由于迟迟没有确立继承人,各路野心家又开始蠢蠢欲动。他的子女众多,一共有13个儿子8个女儿,其中有四个儿子早夭。他存活下来的儿子中,有七人的母亲是来自高加索。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是为了限制红头部落对萨法维王室的影响力。而能角逐王位的,则主要集中在两个人身上。一位是海达尔·米尔扎(Haydar Mirza),他的母亲是格鲁吉亚人,因此得到格鲁吉亚古拉姆的支持,另外还有当时把控朝政的乌斯塔吉鲁部落也站在他这一边。另一位则是伊斯迈尔·米尔扎(Ismail Mirza),他和胞兄穆罕穆德·米尔扎是唯二红头出身的王子,母亲Sultanum Begum出身摩苏尔鲁部落,是塔赫马斯普一世的远房表妹。在塔赫马斯普的子女之中,伊斯迈尔无疑是很优秀的,他为人果敢,是萨法维王朝内的主战派,在担任希尔凡总督期间,曾参与1553年对奥斯曼的反击战,表现出色,深受士兵的爱戴,他的父亲也很重视他。他的背后,是罗姆鲁、阿夫沙尔、恺加等部落,他们大多是乌斯塔吉鲁部落的政敌,同时希望国家继续由红头把持,因此敌视所有非红头出身的王子。

1556年,伊斯迈尔调任呼罗珊总督,坐镇赫拉特。没过几个月,他就被举报意图谋反。举报他的人名为马苏姆·贝格·萨法维( Masum Beg safavid),出身萨法维家族的旁支,是塔赫马斯普一世信赖的重臣,同时他也是海达尔的导师。他利用自己的职权之便向沙阿进了谗言。塔赫马斯普一世虽然心有怀疑,但还是派人逮捕了伊斯迈尔,关进了Qahqaheh城堡,这一关就是20年。1574年,塔赫马斯普一世因重病陷入昏迷,甚至从宫中传出病逝的消息。两位王子的支持者们分别开始在加兹温动员,双方直接在宫门前展开了上千人的械斗。塔赫马斯普一世在醒来后平息了骚动,但也未进行追究,此时的他已无力掌控局势。两派剑拔弩张,暗杀时有发生,内战随时有可能爆发。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帕里汗·汗努姆走上了历史舞台。

帕里汗•汗努姆(Pari Khan Khanum,1548-1578)

帕里汗是塔赫马斯普一世的次女,也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她出生于1548年,她的母亲苏丹-阿伽·汗努姆(Sultan-Agha Khanum)是塔赫马斯普一世的宠妃,是一个切尔克斯人。1557年,也就是在帕里汗10岁时,塔赫马斯普让她与巴迪扎曼·米尔扎(Badi-al Zaman Mirza)订婚。后者是塔赫马斯普的弟弟巴赫拉姆的儿子,锡斯坦行省的新任总督。不过双方最终并未完婚,塔赫马斯普不忍心自己的女儿远赴边疆,因此还是将她留在了自己身边。帕里汗在很早的时候,就体现出与当时其他女性不同的一面。她聪明好学,热衷于科学、伊斯兰教法以及诗歌,是很多诗人、艺术家的赞助人。她对政治具有高度的敏感性,经常给予塔赫马斯普合理的建议。以至于无论是大事小事,哪怕有其他王子在场,塔赫马斯普也会优先询问帕里汗的看法。她曾成功说服自己的父亲加大对慈善的投入,也因此得到穷人和流浪者的爱戴。

在塔赫马斯普病重的时候,帕里汗以照顾父亲之名留在塔赫马斯普身边。在这场王位之争中,帕里汗是支持伊斯迈尔的。海达尔背后的势力让她无法确认自己以后是否还能掌握权力,相比之下,还是一介囚徒的伊斯迈尔是更好的扶持对象。1576年5月14日的晚上,塔赫马斯普的病情开始恶化,最终没能挺过去,享年62岁。在场的子女除了帕里汗之外,还有海达尔,他在母亲的帮助下成功入宫来到了父亲身边。由于事发突然,知晓沙阿死讯的人很少,海达尔和他的母亲决定提前准备登基。第二天一早,塔赫马斯普去世的消息传到了加兹温每一个红头埃米尔的耳中,海达尔手握遗嘱宣布自己是新一任沙阿,他的支持者欢呼雀跃,而敌对方则宣称遗嘱有假。不过此时的海达尔没时间理会他们,他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亟待解决。根据萨法维王朝的传统,王宫是由各个红头部落派人轮流值守。很不幸的,那一夜轮值的三个部落——阿夫沙尔、罗姆鲁、巴雅特都是伊斯迈尔的支持者,他们拒绝打开王宫大门,不让海达尔的支持者进去,也不放海达尔出来,他实际上被困在了王宫里。

基于帕里汗在伊斯迈尔一派中的威望,海达尔决定用武力手段威胁自己的妹妹帮助自己出去。根据伊斯坎达尔·贝格·蒙什(Iskandar Beg Munshi,1560-1632)的记录,帕里汗对海达尔说道:“女人是愚蠢的生物。如果我由于愚蠢和短视而犯下了任何罪过,我恳请您宽恕我并饶了我的性命。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将遵循服从您的道路,偏差不会超过头发的宽度。”接着她下跪亲吻了海达尔的脚,转身对海达尔的母亲说:“请做我的见证,我是第一个亲吻沙阿的脚并祝贺他登基的人。” 无论是出于绝望还是信任,海达尔转向他的妹妹说:“我是一直很疼爱你的。让你的兄弟苏莱曼·米尔扎和你的舅舅萨姆哈尔苏丹(Shamkhal Sultan,切尔克斯古拉姆的首领)成为我的盟友,我将比父亲在世时待你更好。” 然后,帕里汗得到海达尔的许可,离开王宫,以便她可以带回自己的支持者,为海达尔的加冕礼扫清道路。

在成功离开王宫之后,帕里汗迅速找来了萨姆哈尔苏丹,让他安排人死守宫门,并通知其余伊斯迈尔的支持者进宫抓捕海达尔。海达尔在得知敌人入宫之后,只得听从母亲的劝告,躲入后宫之中。为了逃脱,他换上女装,混入一群宫女里。只不过搜捕的人还是发现了海达尔,他们将其从女人中拖了出来并杀死了他。在海达尔被谋杀之后,帕里汗建议立刻派遣特使前往Qahqaheh城堡迎接伊斯迈尔。在被囚禁了20年之后,伊斯迈尔终于重见天日。返回加兹温的路途花费了20多天,另外为了躲避可能的刺杀,伊斯迈尔还多次改变路线。与此同时,帕里汗在首都的“统治”开始了。她成了帝国的摄政,由她处理宫廷及国家事务。每天早上的祷告结束之后,红头埃米尔会前往帕里汗的住所接受训示。虽然刚发生了动乱,但帕里汗牢牢掌握住权力,贵族们接受她的命令并向她反馈情况,特别是她重点关注的行政和财政问题,没有人敢反抗她的意志。

伊斯迈尔最终到达了加兹温,他在城外扎营居住。根据占星家的建议,他将停留数周,直到最适合登基的时刻来临。而城内的贵族每日在拜访伊斯迈尔之后,依旧会去与帕里汗会面。包括帕里汗在内的所有伊斯迈尔支持者,都在等待得到回报的那一刻,然而现实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伊斯迈尔对贵族的举止很不满,而妹妹的国家事务的干预也令他感到不安。他警告贵族们,妇女摄政是对君王的侮辱,禁止他们前往帕里汗的宫殿。而后他果断的收回了帕里汗的权力,帕里汗的影响力暂时被削弱了。

伊斯迈尔二世(Ismail II,1537-1577)

1576年8月22日,伊斯迈尔在加兹温加冕,被称为伊斯迈尔二世。在登基之初,他就开始了疯狂的报复行动。之前海达尔的支持者都遭到了打压,特别是乌斯塔吉鲁部落,连没有参与王位之争的无关者也遭到逮捕。另外,伊斯迈尔二世一改萨法维王朝建国以来的国策,开始扭转什叶派对国家的影响力。他疏远红头,孤立什叶派乌里玛,取消了对逊尼派的压迫性政策,还任命了逊尼派学者当萨德尔,到最后甚至准备改信逊尼派。他的一系列行为,被认为是为了笼络仍对逊尼派抱有怀念之情的伊朗人,从而获得新的支持。

除此之外,萨法维宗室成员也躲不过伊斯迈尔二世的屠刀。他几乎将所有自己的兄弟、堂兄弟都视作潜在的敌人。他的五个兄弟被处死,其中包括帕里汗的胞弟苏莱曼,理由是因为姐姐的关系对伊斯迈尔二世不满。他的叔叔巴赫拉姆的三个儿子:坎大哈总督苏丹侯赛因·米尔扎(Sultan Husain Mirza)因为发动叛乱而被杀死;锡斯坦总督巴迪扎曼·米尔扎是伊斯迈尔二世的支持者,但伊斯迈尔二世在继位之后派人暗杀了他;马什哈德总督易卜拉欣·米尔扎是塔赫马斯普一世的女婿,迎娶了他的长女,平日里热衷于绘画和艺术,也被伊斯迈尔二世处决。唯一能逃过一劫的只有伊斯迈尔的哥哥默罕默德·米尔扎,一方面两人是同胞兄弟,伊斯迈尔二世对此有所顾忌,另一方面默罕默德由于疾病几乎失明,且天性懦弱,没有人支持他。不过他并没有放过兄长的子嗣。默罕默德的长子哈桑·米尔扎是马赞达兰总督,因企图篡位的流言被伊斯迈尔二世派人勒死。1577年的秋天,当伊斯迈尔二世的儿子出生之后,他对外发出命令,要求杀死默罕默德所有的男性子嗣,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最终没能成功。

伊斯迈尔二世继位以来所做的一切,严重打击了他在贵族心目中的威信,他的统治也没能维持很久。1577年11月25日的早上,伊斯迈尔二世被发现死于床上,身边放满了鸦片和印度大麻,他因过度吸食毒品而亡。但也有人认为,是他的妹妹帕里汗阴谋毒杀了他。不管如何,伊斯迈尔二世短暂的一年统治结束了。对于萨法维王朝而言,这一年无疑是混乱且血腥的,不过在此期间伊斯迈尔二世确定了国家的标志——狮子与太阳,并延续到了后世。

从萨法维王朝开始,狮子与太阳从一个占星学符号逐渐演化为伊朗民族的象征之一

伊斯迈尔二世死后,首都的红头和官僚们迅速开始商议继承人选。有些人支持帕里汗,有人提议伊斯迈尔二世的幼子舒亚丁(Shuja' al-Din)继位,由帕里汗摄政。这两个决议先后遭到否决,大多数人不希望一个女人坐上萨法维王朝的王座。在一番权衡利弊之后,他们将默罕默德·米尔扎推上了沙阿之位。虽然默罕默德的两个儿子——哈姆扎·米尔扎和阿巴斯·米尔扎比他更适合,但他们的母亲是伊朗人,相比之下,默罕默德更能安抚红头们的情绪。

默罕默德•胡达班达(Mohammad Khodabanda,1532-1595)

此时的默罕默德一家被软禁在设拉子,当使者前来通知伊斯迈尔的死讯以及默罕默德即将成为新沙阿时,他还以为这是他的兄弟给他设的陷阱,以试探他是否觊觎王位。一直等到几天之后有其他的贵族给他传递消息,他才确认了这件事。而当他准备启程前往加兹温时,帕里汗开始了她的第二段统治期。她释放了监狱中被关押的海达尔的支持者,还向首都的贵族们发布了命令,在她的兄弟到来之前禁止离开。但有一个人并没有遵守,那就是米尔扎·萨尔曼(Mirza Salman Jaberi Isfahani),他是伊斯迈尔二世任命的大维齐尔,与帕里汗关系不睦。他连夜出城赶往设拉子,来到默罕默德夫妇的面前,对他们发出警告,只要帕里汗仍掌握权力,那他们永远都只会是傀儡。这影响了默罕默德对帕里汗的信任,他开始公开指责帕里汗的擅权行为。很多贵族发现苗头不对,倒向了新沙阿的阵营。

1578年2月12日,默罕默德一行人到达加兹温,帕里汗率众在城外迎接他。此时的帕里汗依旧充满信心。她坚信自己可以操控虚弱的默罕默德。但她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默罕默德的伊朗人妻子,海尔妮萨·贝加姆(Khair al-Nisa Begum)。帕里汗所表现出来的傲慢令海尔妮萨不满,这使她下定决心除掉帕里汗。她和自己的丈夫商定,并联系了同样反对帕里汗的红头埃米尔作为外援。2天之后,默罕默德正式继位,在仪式结束后,沙阿立刻派人在帕里汗回家的路上袭击了她。帕里汗最终被她原来的导师哈利勒汗·阿夫沙尔(Khalil Khan Afshar)绞死,她的舅舅萨姆哈尔苏丹和婴儿舒亚丁王子也遭到处决。海尔妮萨取代帕里汗,成为了国家的幕后操纵者。

海尔妮萨出身马赞达兰的马拉什家族(Marashi dynasty),这个家族自称是第四伊玛目的后裔,统治着整个马赞达兰。她的父亲米尔·阿卜杜拉汗二世(Mir Abdollah Khan II)作为马拉什家族的首领,向萨法维王朝称臣。但在1565年,阿卜杜拉汗被同族的米尔·苏丹-穆拉德汗(Mir Sultan-Murad Khan)杀死,侵吞了领地。海尔妮萨只能逃往加兹温,寻求塔赫马斯普一世的保护。在收留了海尔妮萨之后,塔赫马斯普一世将她嫁给了自己的长子默罕默德。塔赫马斯普一世虽然认可了米尔·苏丹-穆拉德汗的统治,但在他死后逼迫其子交出当年强占的领土。虽然夺回了财产,但海尔妮萨对杀父仇人的憎恨并没有消减。

穆拉德汗早已死去,因此她将目标锁定在穆拉德汗的儿子米尔扎汗(Mirza Khan)身上。作为萨法维王朝的附庸,米尔扎汗是有义务来觐见新沙阿的,在得到海尔妮萨不会伤害他的承诺之后,他才前往加兹温,这其中有红头埃米尔作担保。当米尔扎汗的脚刚迈进加兹温,海尔妮萨的人就突然出现,从红头卫兵的眼皮底下将人劫走并杀害。红头埃米尔们将这件事视为对他们荣誉的践踏和侮辱,但海尔妮萨并不在乎这些。作为一个来自马赞达兰的公主,海尔妮萨更愿意去重用伊朗人而非红头,注定了她与红头埃米尔们的决裂。这使得刚建立的新朝廷再一次笼罩在了内讧的阴云之下,而外部的考验即将来临。

参考书目资料:

《Iran under the Safavids》,Roger Savory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Iran, Volume 6 The Timurid and Safavid Periods》,Peter Jackson

《Pari Khan Khanum : A Masterful Safavid Princess》,Shohreh Gholsorkhi

《Shah Abbas : The Ruthless King Who Became An Iranian Legend》,David Bl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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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0-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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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条评论

  • btttty4 个月前
    请问萨法维家族成员名字里的米尔扎应该作何解呢是圣裔的意思吗
  • Esmail Lahestani (作者) 回复btttty4 个月前
    米尔扎(Mirza)是Amirzade的简写,本意是埃米尔的子嗣,也可以延伸为贵族的子嗣。对于萨法维王朝的王室而言,主要是对沙阿子嗣的一种称呼,你理解为王子就可以了。
  • btttty回复Esmail Lahestani (作者) 3 个月前
    多谢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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