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0年的木鹿之战，粉碎了乌兹别克人的攻势，连带着领袖昔班尼也丢了性命。当昔班尼阵亡的消息传到布哈拉和撒马尔罕时，给当地的乌兹别克人带来了极大的震动与恐慌。而巴布尔决心收复自己失去的领地。最初的战事很顺利，在萨法维的援军到达之前，巴布尔就在普尔桑金石桥击败了乌兹别克人，并一直追击到希萨尔边境的铁门关才停下。而当与伊朗的援军会合后，巴布尔的力量变得更为强大，而乌兹别克人则陷入了进一步的混乱，开始四散奔逃，布哈拉和撒马尔罕的防御变得形同虚设。此时的局面让巴布尔产生了别样的想法：乌兹别克人已不堪一击，仅凭他自己的军队就可以获得胜利，与萨法维王朝的同盟已是弊大于利。这种想法在前往布哈拉的途中变得愈发强烈，许多逊尼派穆斯林不满巴布尔与萨法维王朝的合作，特别是伊斯迈尔之前对赫拉特逊尼派展开的大屠杀，让他们人人自危，巴布尔的名声也受到影响。他决定尽快摆脱自己危险的盟友，因此在占领布哈拉之后，他就对伊朗军队进行了犒赏，并请他们离开，之后独自率军前往撒马尔罕。在1511年10月，重新进入了他阔别九年的帖木儿帝国旧都。居民们张灯结彩，欢迎巴布尔的归来。巴布尔与萨法维王朝的关系也从此刻开始变得若即若离，伊斯迈尔派往撒马尔罕的使者回复说巴布尔妄自尊大，对萨法维王朝心存敌意，不愿再履行当初达成的协议。伊斯迈尔在得知消息之后，派遣瓦基勒纳贾姆·萨尼（Najm-e Sani）率军去对冒犯者进行整肃，可见伊斯迈尔并不认为他与巴布尔是平等的盟友，而是一种宗主与附庸的关系。

1512年，乌兹别克人逐渐恢复了元气，开始卷土重来。阿卜杜拉汗在4月至5月快速进军，进攻布哈拉周边区域。巴布尔前往迎战，却在库尔·马利克（国王之湖）被击败。失败的巴布尔自认无法守住撒马尔罕，只得携家眷与随从退往希萨尔，将布哈拉和撒马尔罕让给了乌兹别克人。几周之后乌兹别克军队追击到希萨尔，但由于巴布尔修筑了大量土建工事将道路封闭了起来，使他们没有进攻便撤退了。而此时，纳贾姆·萨尼率领的11000人军队刚到达呼罗珊的边境。纳贾姆得知了巴布尔战败的消息，他开始从赫拉特及周边地方就地征募军队，并给伊斯迈尔及巴布尔写信沟通，他的任务从最初的敲打巴布尔变成了支援（不过据说伊斯迈尔并没有答应）。在确定了会师地点之后，纳贾姆·萨尼越过阿姆河前往泰尔梅兹，在10月左右到达铁门关附近驻扎，等待巴布尔的到来。

在会合之后，联军的人数达到了6万人，开始向布哈拉推进，并迅速夺取了古佐尔。之后巴布尔提议按照上一次的行进路线，绕过卡尔施，直扑布哈拉。因为这里曾经是他的领地，他不想造成太多的破坏。但纳贾姆拒绝了他的方案，卡尔施是阿卜杜拉汗的老巢，必须被消灭。在伊朗军队的围攻下，卡尔施很快失陷，城内的乌兹别克守军都成了刀下之鬼。更为恐怖的是，不顾巴布尔的反对，红头们在破城后开始了无差别的屠杀，全城15000人，无论男女老幼全被杀死，杰出的诗人比纳伊（ Maulana Binai）也在此次浩劫中遇难。此事引起了巴布尔极大的愤怒，因为他已经清楚的感受到，他的“盟友”并不在意他的意见。这也为日后双方的决裂埋下了伏笔。

卡尔施大屠杀之后，乌兹别克人并没有被吓到，而是开始加紧修复巩固堡垒。纳贾姆最终没有选择攻打布哈拉，转而开始围困沙漠边缘的吉日杜万城堡。这给了乌兹别克人聚集军队的机会。由于补给逐渐短缺，巴布尔及部分红头将领建议暂时撤退过冬，待来年春天再战，但没能获得纳贾姆的同意。1512年11月，一支20000人的乌兹别克军队到达加兹德万，并很快展开了攻击。战斗一开始，许多红头将领带领自己的士兵迅速脱离了战斗，而巴布尔也率军逃跑了。战场上只剩下纳贾姆·萨尼带着自己的卫队英勇的抵抗乌兹别克人的进攻，但最终还是不敌，被乌兹别克人俘虏并处死。红头军队的撤退，是因为对瓦基勒的不满，他们对接受一个官僚的指挥感到羞耻。而巴布尔选择了背叛自己的盟友，传说他在战斗开始的前一夜里，向乌兹别克人的军营中射了一支箭，箭上带有他送给乌兹别克人的两句话：

我为乌兹别克人充当通向纳贾姆的铺路石，

如果错误在我，我现在已将道路打扫干净。

吉日杜万之战失败之后，大量红头军队直接放弃之前所取得的战果，逃回呼罗珊。乌兹别克人不仅收复了在河中地区的失地，还跟着伊朗的败军涌入了呼罗珊北部，并于1513年占领了赫拉特和马什哈德。但他们并没有高兴多久，伊斯迈尔在得知情况之后，动身前往呼罗珊。他的到来在乌兹别克人中引起了恐慌，军事行动也为之一滞。在呼罗珊，伊斯迈尔并没能严惩逃跑的红头埃米尔们，第一个带头撤退的人——达达·贝格·塔里什（Dada Beg Talish）自愿接受了处罚。他剃掉了胡须，穿上女人的衣服，骑上一头驴围着整个军营转了一圈。如果换做其他人这么做，伊斯迈尔会毫不犹豫的砍掉他的头，但达达是ahl-i ikhtisas之一，伊斯迈尔对他们很尊敬，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并在当天稍晚一些时赐予了一件长袍给他，以示恢复他的荣誉。

但这并不代表伊斯迈尔的怒气消散了，他在同年夺回了赫拉特和马什哈德，并对那些反对什叶派，曾迎接乌兹别克人到来的民众进行了血腥镇压。不过他没能进一步越过阿姆河，因为帝国的西部也出现了问题。和乌兹别克人战争的胶着状态，让隐藏在暗处的反对势力开始行动起来。在奥斯曼帝国的支持下，阿拉伯-伊拉克的白羊残党打出旧主穆拉德的旗号开始发起叛乱，许多归降伊斯迈尔的埃米尔又回到了白羊王朝的阵营，库尔德斯坦、迪亚巴克尔等地的领主也起兵反对当地的红头总督。首都大不里士也出现了叛乱者，他们拥护伊斯迈尔的异母兄弟赛义德·苏莱曼继位。当然最麻烦的，还是奥斯曼帝国的直接进攻。伊斯迈尔原本计划是介入奥斯曼的王位争夺战，加上安纳托利亚东部的萨法维教团所领导的什叶派土库曼部落叛乱，将奥斯曼帝国引入混乱。他所支持的奥斯曼王子艾哈迈德以及他的儿子穆拉德都在王位竞争中落败，而奥斯曼帝国新的主人——谢利姆一世，准备彻底消灭伊斯迈尔。为了征服伊朗，谢利姆一世动员了近20万人。他宣布禁止什叶派的传播，并对自己国土内的什叶派展开大屠杀。据传在那一时期，有近40000人遭到屠戮。

1514年6月，谢利姆一世率领大军出发，7月到达锡瓦斯，在那里他检阅了自己的部队，并解散了一部分战斗力低下的人员。之后奥斯曼的军队开始缓慢的向埃尔津詹推进，由于这一区域已经被萨法维的迪亚巴克尔总督默罕默德·汗·乌斯塔吉鲁（Muhammad Khan Ustajlu）进行了系统性的破坏，给奥斯曼的后勤带来了巨大压力，甚至有耶尼切里跑到苏丹的帐篷里开枪，抗议军需的短缺。伊斯迈尔在得知奥斯曼的行军路线之后，放弃了自己在霍伊山区的阵地，将军队驻扎在查尔迪兰平原，准备迎击奥斯曼。1514年8月22日，谢利姆一世来到查尔迪兰平原，决定伊斯迈尔命运的查尔迪兰之战即将打响。

关于查尔迪兰之战中双方军队的规模存在多种说法，奥斯曼方面可能有100000人，而萨法维则是40000人左右。由于仓促应战，尽管伊斯迈尔向全国的红头埃米尔发出了动员令，但实际赶到的人却不多，有的部落甚至是在战争结束之后才到达。伊斯迈尔任命了两位总指挥官，分别是默罕默德·汗·乌斯塔吉鲁和萨法维教团在安纳托利亚地区的负责人努尔·阿里·哈里发（Nur Ali Khalifa），他们长期在第一线与奥斯曼交手，有着丰富的经验。在观察到奥斯曼军队初期的混乱状态之后，两人向伊斯迈尔建言，趁谢利姆一世人困马乏，立足未稳的时机，利用萨法维军队的骑兵机动优势，立刻向奥斯曼军队发起突袭。若等待他们完成军队及火炮的布置，奥斯曼的力量将无法估量。但这一建议遭到另一位红头埃米尔的反对。他叫杜尔米什·汗·沙姆鲁（Durmish Khan Shamlu），他的父亲是ahl-i ikhtisas之一，母亲是伊斯迈尔的姐姐。杜尔米什粗暴的打断了默罕默德的发言，称其只要管好迪亚巴克尔就好了，偷袭是不名誉的行为，伊斯迈尔应该与谢利姆一世堂堂正正的决战。伊斯迈尔也回绝了默罕默德：“我不是一个马贼，神所决定的事情，终将发生。”这一决定影响了战争的局势，以至于在很多年后，每当谈起查尔迪兰之战，塔赫马斯普一世都要咒骂杜尔米什。

在萨法维军队毫无作为的等待时，奥斯曼人有了充足的时间来完成自己的布置。他们将装载火炮的四轮马车通过铁链链接在一起，防止红头骑兵从马车之间的间隙穿过去，在马车的顶上则放置了小型的迫击炮，整个火炮阵地共有200门火炮和100门迫击炮。12000名装备火枪的耶尼切里驻扎在火炮车阵之后，而前方则是由骑兵、步兵组成的防线。在准备好一切之后，谢利姆一世选择了旁边的一座小山作为自己的指挥所，安排了火炮和最好的护卫保护自己的安全。而伊斯迈尔正相反，他准备自己率队冲锋。战斗在8月23日的清晨开始，奥斯曼首先用火炮轰击阵地，此举引起了双方马匹的恐慌。双方很快展开了胶着的混战，事实证明如果伊斯迈尔能在奥斯曼人准备齐全之前就发起突袭，很可能已经打破奥斯曼军队的阵线。伊斯迈尔所率领的右翼很快击溃了奥斯曼左翼的军队并杀死了指挥官哈桑帕夏（Hasan Pasha），谢利姆一世派出的勇士向伊斯迈尔发起决斗挑战，被其一刀砍掉了头颅。

虽然遭受了重大损失，但奥斯曼人并没有退却。另一位指挥官锡南帕夏（Sinan Pasha）重新收拢了左翼的残军稳住了阵脚，然后组织了一支敢死队，对萨法维军队左翼发起自杀式冲锋，成功杀死了默罕默德·汗·乌斯塔基鲁，延缓了萨法维军队的攻势。而奥斯曼中军的火炮和耶尼切里火枪手也开始发威，给萨法维军队造成了大量伤亡。在认识到火器的威力之后，伊斯迈尔率领红头骑兵对奥斯曼的炮阵发起了数次进攻，甚至砍断了部分铁链冲进了炮阵核心，奥斯曼军队不得不全部收缩回炮阵内部才将伊斯迈尔击退。尽管伊斯迈尔英勇无畏，但还是没能击破奥斯曼的核心，而萨法维的军队已经死伤惨重，锡南帕夏决定集中左翼的精锐力量给与伊朗人最后一击。这一次袭击直接打进了伊斯迈尔的中军阵地，大量财物及伊斯迈尔的两位妻子塔吉鲁和贝赫鲁扎（Behruza Khanum）都被奥斯曼人劫走。伊斯迈尔本人也在战斗中受伤，只得选择撤退，撤退时只剩下300人聚集到他的身边。另一方面，谢利姆一世虽然获得了胜利，但也赢得并不轻松，他从阿尔巴尼亚、塞尔维亚和希腊征召的精锐骑兵几乎全军覆没，步兵的损失也不小。第二天，他处决了所有被俘的萨法维军官。查尔迪兰之战以奥斯曼帝国的胜利告终。

1514年9月5日，谢利姆一世攻占大不里士。虽然他有意进一步深入伊朗高原，但高原山区糟糕的天气以及补给的困难让士兵怨声载道，而他的将军们也怀疑伊斯迈尔可能在引诱他们冒进。当初为了维持军队的正常运转，谢利姆一世动用了60000头驮兽用于物资的运输，光是管理物资的行政人员就有5000人。这条脆弱的补给线一直在遭受红头骑兵的袭击，随时有中断的可能。而萨法维王朝的焦土战术让奥斯曼军队无法在本地获得补给。因此在八天之后，谢利姆一世决定撤出大不里士，返回阿马西亚过冬。在返回的途中奥斯曼军队占领了卡尔斯、纳希切万和叶里凡等地。

查尔迪兰之战的失利，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双方军队实力上的巨大差距。奥斯曼军队的人数、素质都在萨法维之上，萨法维方面只在骑兵一项上稍占优势。而对火器的运用也是决定这场战役胜负的关键因素之一。相比于奥斯曼帝国成建制的火枪部队和火炮，萨法维帝国的火器只能用少得可怜来形容。虽然伊斯迈尔组建过小规模的火枪队，但他本人和红头们一样，视其为懦夫使用的工具，并不太重视。这种看法让他在查尔迪兰的战场上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另外在战前会议上，没有听取正确的意见，对自己武力的过度自信以及对敌人的轻视，也让伊斯迈尔丢失了最后的获胜机会。查尔迪兰之战对新兴的萨法维王朝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 首先，是大量高级官员阵亡，其中不少是在伊斯迈尔的父亲海达尔和兄长阿里在位时便为教团服务，经历了动荡的低谷期仍追随伊斯迈尔的忠心之人，他们的死动摇了萨法维王朝的统治基础。
• 其次，伊斯迈尔一直以来塑造的战无不胜的救世主形象在此战之后彻底崩塌，红头贵族们不再无条件的信服他，开始为了自己的利益争权夺利。而萨法维王朝也不得不调整宗教政策，彻底摈弃原本教团中的苏菲内核，与十二伊玛目派的乌里玛合作，作为隐遁伊玛目的代理人统治伊朗。
• 再次，便是萨法维王朝的整体战略，从激进的对外扩张变成了被动防御。伊斯迈尔视奥斯曼帝国为头号大敌，试图和周边其他国家联合打压奥斯曼。马穆鲁克王朝、葡萄牙、威尼斯、神圣罗马帝国都收到过伊斯迈尔的信件，不过最终都没有结果。
• 最后，也是最严重的问题，查尔迪兰之战严重打击了伊斯迈尔本人的自信，他完全丧失了当年木鹿之战后的意气风发。他最喜爱的两个妻子被掳走，虽然塔吉鲁用佩戴的首饰珠宝赎回了自己的自由回到了伊朗，但贝赫鲁扎被谢利姆一世赏赐给了自己手下的贵族。伊斯迈尔试图赎回贝赫鲁扎，但只换来了谢利姆一世的拒绝与嘲笑。在接下来的10年统治里，他将所有政事都交给瓦基勒处理，也再未上过战场，整天身着黑色长袍，沉溺于酗酒、鸦片以及打猎，萨法维的宫廷文人形容伊斯迈尔成了一个“破碎的灵魂”。

1524年5月23日，伊斯迈尔在绝望与失意中去世，享年36岁，结束了他曾经辉煌但又骤然坠落的短暂人生。他的葬礼由妻子塔吉鲁主持，葬入了萨法维王朝的圣地——阿尔达比勒的萨非陵园。伊斯迈尔的死，象征着对红头贵族的最后一道枷锁的崩坏，萨法维王朝就此进入一个动乱的年代。

参考书目资料：

《Iran under the Safavids》，Roger Savory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Iran, Volume 6:The Timurid and Safavid Periods》，Peter Jackson

《The Aqquyunlu : Clan, Confederation, Empire》，John Woods

《Iran at War 1500-1988》，Kaveh Farrokh

《萨法维王朝时期土库曼部落与国家关系研究》，贺婷

《论萨非王朝政治体制中的国王、部落和乌里玛》，雷昌伟

《萨法维王朝对外交往研究》，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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