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不死 必将再起 吟游诗人浪漫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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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吟游诗人浪漫谭

文：湖南 Da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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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欧罗巴好声音

往事越千年，严格意义上的"吟游诗人"出现在中世纪。11世纪至13世纪，西欧各封建国家陆续建立骑士制度，在法国南部普罗旺斯和加泰罗尼亚及意大利北部，经济和文化相对繁荣，"特罗巴多（Troubadour）"这门职业开始兴起。

特罗巴多起初多为贵族子弟，阿坤廷公爵纪尧姆九世（Guillaume IX）就是第一个有史记载的吟游歌手，他会作诗会唱歌，还参加过十字军东征。歌唱是手段，俘获小姐们的芳心是目的，这些玩音乐的富二代们带着仆从四处巡游，唱着"情歌、牧歌、小夜曲、晨歌、感兴诗和辩论诗"，好不快活。此外，在等级森严的黑暗中世纪，平民百姓苦学音律也是一种跻身上流的途径，虽然很多人是弹着蹩脚的曲子卖唱糊口，但优异者却有可能成为仆役歌手或"人民艺术家"，为主子捉刀或专事表演。

许多吟游诗人在修道院学习音乐理论及创作，出道后也推动了教会音乐的世俗化，吟游诗人之风自法国南部传入法国北部乃至德国，他们继承并发扬特罗巴多的创作特色，被称为"特罗威尔（Trouvere）"——与前者仅存在方言上的差异，在西方音乐史上，他们也被称为"南方吟游诗人"和"北方吟游诗人"。

英国狮心王理查就是最早的特罗威尔之一，此君从法国阿坤廷公爵做到英国国王，英语却始终不灵光，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时遭奥地利大公囚禁，相传其手下布隆德尔就唱着理查创作的歌曲到处寻人，终于在1194年将其救出。

4.吟游诗人主属性：魅力

吟游诗人的魅力何在？

其一，他们有着惊人的记忆力与创作力，擅长于创造一种叙事的氛围，让听众沉浸其中——尤其是当音色悦耳的鲁特琴、曼陀林、维奥尔、轮擦提琴等早期单人手持弦乐器在圈子内推广后。音乐故事固然具有魔力，云游四方的诗人又往往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这进一步增强了表演的感染力。

直接记载吟游诗人能力的史料并不多，但我们不妨以相似的条件去推想：前南斯拉夫史诗歌手埃夫朵仅听一遍一名同行的歌，就能将其三千行的诗再演唱一遍，并扩展到更细腻生动的七千多行，我国西藏的巴仲艺人大多目不识丁，却能几十万行、几百万字地唱诵数十部《格萨尔王传》。

学者阿尔伯特·洛德（Albert Lord）认为口头文学具有一种"程式系统"，包括程式、主题和故事形式三种结构化单元，"强调一种能动的、多样式的可以替换的词语模式"。程式用于构筑诗行，遵循着一种韵律—语法上的规则，主题引导歌手快速创作，吟游诗人们在成长和训练过程中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地生成了独有的程式系统，具备了固定的韵律模式、词界模式和句法模式，便能随心所欲地创作与再创作。如今那些有才的卖切菜器的小贩就是以简化版"程式系统"在叫卖——"往前推，往后拽，三下两下一颗菜；大鱼刮，小鱼挠，一条鱼来十几秒！"

其二，吟游诗人的作品类型不算繁杂，但有较为普遍的接受度，也有一定的受众细分。其作品大致分为英雄史诗、骑士抒情诗、骑士传奇与讽刺寓言。

英雄史诗为"历史与传统的产物"，起初都是吟游诗人在深宅大院、通衢大道吟唱的歌谣，深受百姓喜爱，如盎格鲁—撒克逊史诗《贝奥武甫》、中高地德语叙事诗《尼伯龙根之戒》、法兰克"纪功歌"《罗兰之歌》等，就跟我们爱听《薛仁贵征东》差不多。

有人分析说英雄史诗连通了人类一种亘古的孤独精神，早期部族散落在雄伟浩大的空间中，感受生命境界的轩昂与苍凉，英雄征服他者与抵抗他者，力挽狂澜，成功成仁都有一种气势磅礴又令人揪心的悲壮。台湾作家蒋勋在《孤独六讲》中所言的"革命孤独"大抵如此。

骑士抒情诗为12至13世纪由"特罗巴多"所创，大多反映骑士与贵妇人"典雅神圣"的爱情，以叙述骑士在破晓出征前与爱人分别的"破晓歌"最为著名，算是宫廷诗人取悦骑士老爷们的样板戏，也对基督教禁欲主义、来世主义产生了一定的冲击。

德国此时也产生了一些骑士抒情诗人，杰出者如瓦尔特·封·弗格尔瓦德，他写有一首《菩提树下》，不是写骑士贵妇你侬我侬，也不是写佛祖禅修悟道，而是写普通青年男女的淳朴爱情，超出了一般骑士抒情诗的范畴。

骑士传奇是英雄史诗与骑士抒情歌结合的产物，多为12世纪英国吟游诗人作品，取材于古老故事，以《亚瑟王传奇》为代表。相较于侧重于弘扬忠君效主精神的史诗，传奇中"对女士的爱情更重要"（在亚瑟王传奇中，似乎更多的是奸情），这让诗歌中的古代英雄多了点世俗的人情味，虽然多是忠贞两难全的悲剧结局，然而，"在死亡里，僭越的爱情得到了成全"，挑战中世纪传统道德观的故事真是太刺激了。

讽刺寓言当然难登大雅之堂，这也的确是娱乐大众的一类诗歌，吟游诗人以音乐伴奏，讲些幽默与讽刺的通俗故事，它比不上史诗的壮阔、抒情诗的绮丽、传奇的回肠九转，却具有难能可贵的颠覆精神，体现了吟游诗人对社会怪现状的解读和控诉。

例如《驴子的遗嘱》讲的是一个本分的神父家的驴子死了，他就将它埋在圣地坟场，主教知道后斥责其玷污圣地，这位神父思过后，次日辟室向主教忏悔，谦卑地说明驴子同志劳苦一生，葬于圣地是它的遗嘱，愿将一生工资赠予教会，主教听毕，顺势收下荷包，悄然裁示赦免其大不敬之罪。你看，这就是民声舆情，这就是后现代主义批判精神的源头嘛。

作为弱势的一方，吟游诗人"往往也只能以反讽的方式，宣泄一下自己的无力感，充其量借着一些小聪明，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阮若缺《中世纪故事里天堂地狱的变与不变》）。在我国旧社会，民间艺人阿炳因自编自演《金圆券害煞老百姓》被勒令禁止在公开场合卖艺，但别忘了吟游诗人之"游"——这种游击式的攻击，换来的是片刻的痛快，怒民之不敢怒，讽民之不敢讽，孰能不爱？

其三，吟游诗人能接触到最新鲜的逸闻野史和宫廷秘闻，乃至出自酒酣耳热后的当事人的第一手资讯。在闭塞的信息传播格局中，云游四方的他们是一种重要的新闻媒介。在散沙一般的民众面前，他们在作品中隐喻时事、臧否人物，能达到大众传播的功效，甚至影响舆论。

反过来，他们也会从民间取材，老百姓们的清议、空谈、嚼舌头、戳脊梁骨，都可能化入他们的作品中去，经过街头表演又会风传开来，甚至有时还被充作证供。1286年，丹麦的新国王艾利·孟菲德继位不久，即以谋杀先王的罪名逮捕和处决了一批贵族，据传就是听信了吟游诗人的一个故事，说国王与一名贵族的妻子有染，这名贵族知道真相后非常愤怒，于是在田猎中弑君。

当然，传统印象中的吟游诗人，身上更多的是浪漫的文青情怀，深闺中的豪门小姐秋思满盈，春望无边，或者是未婚夫征战未归，只恨"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于是在幽香的玫瑰丛边，热闹却寂寞的酒会上，多情的吟游诗人弹起鲁特琴，唱起肉麻的喁喁情话，正好击中姑娘心头软肋，于是"很应景的题材在父执辈的期盼外上演"，姑娘也就随了这位眼前人。

5.逝者不死，必将再起

在"伊比利亚半岛与亚平宁半岛的声乐发展到一个后人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徘徊的歌者与玫瑰的尖刺》）"后，这种风潮随着文艺复兴大幕的开启慢慢沉寂下去，活跃于中世纪的吟游诗人默默走下历史的马车，蛮族诗人也随着部族生活的瓦解而退出舞台。

苏格兰盖尔语地区的吟游诗人挣扎到18世纪才逐渐消失，代表者为曾是声名显赫的诗人之家的苏格兰赫布里底群岛MacMhuirich家族。威尔士地区的吟游诗人传统早在13世纪就已没落，其后随着凯尔特文化的复兴断断续续地重现江湖，至今仍有吟游诗人赛歌会（The Gorsedd of Bards），依然要求以严谨的头韵和行内韵的格律创作，但已经难以达到黄金时代的水准。

这一时期也有着一些与吟游诗人相似的存在，如伊丽莎白时期的民间职业剧团，自剧团崛起的大文豪莎士比亚就被誉为最璀璨的"艾芬河的吟游诗人（Bard of Avon）"。在《刺客信条——遗产》中，拥有一只伊甸苹果的占星师兼数学家John Dee就曾写信建议学生Elizabeth Jane Weston去看一场艾芬河的吟游诗人的戏来认识自我，而在19世纪，文艺界对莎翁及其作品溢美近谀，萧伯纳就嘲笑这种莎士比亚崇拜为"bardolatry"——由"bard"（吟游诗人）和"idolatry"（盲目崇拜）组合而来。

其实，早在中世纪晚期，就有一支推崇享乐主义，写拉丁文讽刺诗的欧洲流浪学生群体，他们安贫乐道，狂歌痛饮，向禁锢人心的教会权威开炮，颇有化外散人之风，被主流鄙夷地称为"放纵派吟游书生（Goliard）"。

其他文明中也曾有类似的角色，如吉普赛人，这支散居全世界的流浪民族以其神秘形象著称，妇女从事卜筮、卖药、行乞和表演等行业，男的在贩卖家畜、驯兽和补锅之余，充当乐师。在我国，"瞽（gǔ）者"也可以被视为"上古时代的吟游诗人"，其标志正是职业化、伎艺化和程式化。这种说唱艺人起源于先秦的瞽乐官，歌唱诗篇，以乐器伴之，擅长讽诵，名列王宫，是礼乐文化重要的传播者，《尚书·夏书·胤征》中就写道："辰不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

"礼乐崩坏后，宫殿上演节目的娱乐化色彩较仪式化更浓，"瞽"被"优（古代指演剧的人）"所取代，他们就带着浑身伎艺无奈地汇入民间的"说唱"洪流。硬要说有的话，"被贬黜流放的屈原、奉旨填词的柳永算是吟游诗人，但大部分情况下说书先生承担了游吟诗人的功能"——知乎网网友xuxuasda。

在当代奇幻题材的文学作品和影视游戏中，吟游诗人已经是一种广泛存在的行业团体了，甚至只要能说会唱、见多识广的歌手都能被归入Bard一类，在《暗黑破坏神——地狱火》中未完成的吟游诗人（也叫Seekers of the Light）更是有名无实，这位好汉能双持单手武器，形成可怕的伤害输出，而体现其职业身份的设定仅仅是鉴定魔法物品无需鉴定卷轴。Bard一多，这个群体就不再是单一面孔，有的是为了写出壮丽曲折的冒险奇谭而与英雄同行，有的加入队伍只是为了其他福利——玩音乐的有几个不风流呢，《博德之门》中的亚多士·克龙和《猎魔人2》中的丹德里恩就性好渔色。

Bard一多也就有了音乐学院，如《上古卷轴V——天际》中的吟游诗人音乐学院和《猎魔人2》中的欧森福特学院（Academy of Oxenfurt），学员主要就业方向是到各个旅店巡回卖唱。一般的吟游诗人看似只会卖弄口舌和唱些小曲儿，其他冒险技能也是杂而不精，但3DM玩家网的网友tanwei2211敏锐地发现："（在《天际》中）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危险的地方，这些吟游诗人能安然无恙地路过？巨龙，巨人，雪魔，剑齿虎，山贼……它们难道都是摆设？"仔细想想，真是可怕极了。

在今天，人们往往将"吟游诗人"的称谓赋予那些苍凉愤世的孤独歌手，他们杜鹃啼血，针砭时弊，未必能被陶醉于太平盛世中的主流民众所认可，却存续了古代吟游诗人"我口说我心"的气质——如盲人歌手周云蓬。另一类就是那些在声乐上复现中世纪氛围的艺人或团体，如德国中世纪音乐组合Corvus Corax。而唱过《吟游诗人》的陈奕迅倒不如街头艺人更接近"吟游诗人"。这样，如果你哪天看到路边有谁在一抒歌喉，请对这名落魄的吟游诗人施与足够的慷慨吧——如果旁边有个存放零钱的容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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