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十二时辰——盛世下的平凡人
(注:本文中尼奥克利、地米斯托克利、米提亚德、黎西玛克斯、亚里斯泰德这五个人与历史真实人物毫无关系,如有重名,纯属古希腊说找乐。)
今天古希腊说打算和大家聊聊伯里克利时代,一个平凡雅典人的生活。
咱们就从一个落魄小贵族开始说起。
公元前432年的雅典,有一个小贵族叫尼奥克利。说起这尼奥克利的家世,那可厉害去了。根据尼奥克利他爸的七舅姥爷的小叔子的说法,尼奥克利家是那位著名的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直系后代。知道五十年前那地米斯托克利吗?那是尼奥克利家的亲戚。名门之后懂不懂?
和其他传统贵族一样,尼奥克利住在乡下,他在乡村有一个大大大大大庄园,好几十亩地呢。当然,作贵族得有个贵族的样子撒,这些地尼奥克利是不会耕的,地里干活的都是奴隶。地里种的主要是葡萄藤和橄榄树。靠着这些地的收成,尼奥克利家维持个小康还是不难的。
尼奥克利四十七了,他老伴也四十了。他有四个孩子,大儿子地米斯托克利24岁,小儿子米提亚德6岁,大闺女14岁,小闺女刚出生。
十年前,邻村地主家的傻儿子,哦不,黎西玛克斯家的大儿子,亚里斯泰德跑去城里闯荡,几年赚了好多钱。据说当年伯里克利远征黑海,地主家的大儿子就跟着军队一起做生意,干倒卖战利品的勾当,靠这个发的家。
去年尼奥克利去找亚里斯泰德吃饭。这爷俩偶然看到了亚里斯泰德娶的那城里老婆。这城里的小姑娘和乡下就是不一样,又白又丰韵,还带着几分娇羞,水灵的不得了。尼奥克利的大儿子看得眼睛都直了,回去就一直和尼奥克利说,他也想去城里闯荡。
当时的雅典城,绝对是世界性的大都市。城市里面住着超过十万自由人,其中有八万是公民(雅典乡村也住着十万公民),两万是外邦人在这儿做生意的。除了这些自由人,雅典城还住着好几万奴隶,基本每家每户都有那么几个奴隶。
雅典城是个充满了机会的地方,任何人只要肯吃苦,肯努力,就能成功。雅典城是一个可以让人实现梦想的地方。尼奥克利听过好多传说,什么身无分文的外邦人,来到雅典后跟了一个不脸盲的好“兄弟”,996了几年成功脱贫致富。什么刚解放的自由奴隶,通过帮别人理财投资(雅典投资行业很发达),最后变成金融大亨。
几十年前,雅典最有钱的还是像尼奥克利这种传统贵族。但是现在,那些城里人富的不得了,随便一个中产阶级,收入水平就能吊打尼奥克利。尼奥克利的大女儿也到了该嫁的年龄,这丫头天天想着找一个城里的中产子弟结婚。雅典人对爱情看得不是很重,你去问吧,任何一个雅典人都会告诉你,所谓爱情,就是肉欲好听点的说法。雅典人可能是现代以前,结婚意愿最淡薄的文明民族。大多数城里男孩都会选择玩(风流)到三十岁,再找一个小姑娘(不能超过十五岁)结婚。
为了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上个月,尼奥克利终于决定搬到城里去住。
别说,这城里的房子是真的贵。尼奥克利左挑右选,终于看中了一套二层楼高的小房子,就这小房子也要3000德拉克马(雅典普通工人一人一天的工资是1德拉克马,水手是半个德拉克马。按照购买力折算,1德拉克马=1美元=2人民币,3000德拉克马就是六千元。这个数据是1975年的,大家可以想一想那个时候的六千合现在是多少)。没办法,为了家人的未来,这笔钱不能省。
买完房子还要装修,这个房子是茅草地板,尼奥克利再怎么说也是个小贵族,住的地方也要有点贵族的样子,他把地板换成了石头地板,把整个房子里里外外都翻了新。忙活了半个月,这个房子才装修好。今天,尼奥克利才带着全家住了进去。
刚进城时,尼奥克利还有点害羞。那些城里人穿的光鲜亮丽,他们一家子不管是穿着还是气质都透露着土的气息。
为了跟上城里的节奏,刚到第一天,尼奥克利就带着全家去了理发店(雅典人很重视发型,雅典有很多专门的理发店),他和大儿子修了修头发和胡子,他老伴染了头金发(雅典人蜜汁痴迷金发,高级妓女很多都会染金发,至于老人,他们把头发染成金色是为了遮掩白头发),还换了个时髦的发型。
理完发,尼奥克利终于感觉自己有了点城里人的样子。到家时已经是日暮了,尼奥克利决定明天再去市场买东西。他和家人简单吃了顿晚饭。雅典人的餐饮很简单,一般居家时他们只吃两顿饭,午饭和晚饭。午饭吃的简陋一点,就面包奶酪橄榄,最多加上一条干鱼。晚饭稍微丰盛一些,有面包,麦片粥,一道莴苣沙拉,一个热汤或者葡萄酒,一个肉菜或者海鲜。当然这是在中产小康的前提下,穷人晚上也是只能吃面包配干鱼,哦对,晚上可能还能加上一根蔬菜。
吃完饭,尼奥克利和家人简单唠了唠嗑,然后就去睡了。他的老伴指挥奴隶们又做了做家务(雅典人妇女主内,家里的事都是女主人安排奴隶做),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也上床去,和尼奥克利缠绵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尼奥克利的老伴就醒了(雅典人普遍起床很早,一般女主人要最早起来安排家务)。他老伴简单化了化妆,他们家有那种用橄榄油和花做成的香水,他老伴也涂了一点。整理好仪表后,他老伴就开始安排奴隶们打水、做饭、织布。
这里顺便一说,在参加重大庆典时,雅典妹子能化好几个小时的妆,各色各样的香水不可胜数,她们用朱草根、丹铅做胭脂,用煤烟或者锑粉画眉毛,用眼圈墨抹眼圈,用油脂和化妆水除皱祛斑,在皮肤上擦棕榈油吸汗。有些对身材不满意的雅典妹子,还会在鞋的后脚跟塞上一块软木(最早的高跟鞋?),在衣服里面塞上布制的乳罩,然后用束带束紧腰部。
你问我这些化这些妆都是干嘛的?我要是知道这个我至于单身到现在?
不管咋样,搞完这一套,几个小时是跑不了的。
雅典汉子对这一套很反感(可以理解),他们几次呼吁不要这样,但是雅典妹子从来不听。毕竟爱美是女孩的天性嘛。
咱接着说尼奥克利这一家子。没过一会儿,尼奥克利也起床了。雅典人不吃早饭,尼奥克利简单漱了漱口,就带着几个奴隶去市场了。
雅典城是一个双轴心的结构,第一个轴心毫无疑问是雅典城,第二个轴心就是雅典南边的庇里犹斯港。
在雅典,什么都不是很贵,尼奥克利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上等的衣服鞋子,加一块儿花了不到100德拉克马。
买完衣服,他又去别的店逛了逛。
雅典的生活必需品由政府统一定价,因此食物都特别便宜,卖食品的店里,一块面包只要1奥波(1德拉克马=6奥波),一条鱼也只要1奥波。一夸脱(略微大于1升)无花果或者橄榄只要八分之一奥波,一加仑葡萄酒(不到四升)只要3奥波,一头小猪也只要3德拉克马。
即便是今天,你能想象一只小猪只要3美元,一条鱼只要17美分吗?
雅典一个普通工人一天的工资是1德拉克马(6奥波),中午一块面包配鱼头,晚上一块面包配鱼身子,每天还能剩3奥波,攒几天还能买罐酒买头小猪改善伙食。
尼奥克利突然想起来,他的大女儿快要出嫁了,雅典的婚嫁习俗有点像今天的阿三或者非洲兄弟们,在雅典,结婚是女方出嫁妆,一大笔嫁妆,像尼奥克利这种小贵族还要陪嫁一个女奴。
为了给女儿选一个年轻好看一点的女奴,尼奥克利又跑去了奴隶市场。
雅典的奴隶市场充斥着各个地方的奴隶,明码标价。一个最普通的色雷斯奴隶需要150德拉克马。尼奥克利左看右看,看中了一个马其顿女奴,这个女奴售价310德拉克马,为了闺女的幸福,尼奥克利又咬了咬牙,出了把血。
买完所有东西,尼奥克利托奴隶把东西带回家,然后一个人再在市场里逛逛。
阿戈拉不仅是市场,一般政府有啥新的通知都会挂在市场中间的告示板上。每次开会都会提前五天,把下一次会议的议题也提前挂在告示板上。因此,逛市场是雅典人每天的基本生活内容。就算不买东西,雅典人也要每天去市场转一圈,和大家混个脸熟,听听最近都有啥国际新闻,免得自己 out。
也是巧,这回尼奥克利正好撞见了邻村地主家那个大儿子亚里斯泰德,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们俩好一阵寒暄。尼奥克利刚到市区人生地不熟,本着帮助老乡的原则,亚里斯泰德提议叫上一批同样住在雅典的传统贵族,去尼奥克利家里蹭饭,哦不,吃饭。尼奥克利正好需要扩展在雅典的人脉,就一口答应了。
尼奥克利又逛了一会儿,等到中午的时候,人群基本也就散了。尼奥克利这才回家。他这一下午可有的忙了,毕竟晚上要招待一大波人呢。
到了日暮时分,宾客们来了。
宴会刚开始,尼奥克利的老伴就带着姑娘们和小儿子躲进里屋了,雅典人开party,规定妇女小孩不许露面。他们就只能在里屋的小桌上自己吃。
雅典的聚会不像今天的聚会,雅典的宴会不撸串,不吃火锅,也不会有一大群油腻的中年男子推杯换盏。雅典人极其鄙视饕餮的人,他们吃东西非常有节制。宴会上吃东西,要用小块面包裹住菜然后塞到嘴里。宴会的菜肴还算丰盛,鱼、肉、葡萄酒、水果,啥都有,最后还会有一道小点心。
等该吃的都吃完了,大家就该谈正事儿了。
宴会上,人们往往会谈论政治,这回也不例外。今天他们的议题是:应不应该发布对麦加拉的贸易禁令。邻村地主家那个大儿子亚里斯泰德高谈阔论,说什么麦加拉禁令可能会惹怒斯巴达,甚至有可能引起战争。
尼奥克利不懂这些。他觉得亚里斯泰德有点危言耸听了,和平了十几年,哪能说打就打呢。那些城里人把政治看得像什么一样重,尼奥克利的想法却很简单:不管嘛事,听伯里克利的就对了。
他关心的是别的事。
又过了一会儿,大家政治都谈腻了,尼奥克利开始谈他的“正事儿”。
尼奥克利要谈三件事儿。
第一个是他大儿子的问题,他大儿子也长大了,他打算让大儿子自己出去打拼。尼奥克利要问问这些宾客,最近有没有哪儿的工坊缺人。
雅典的工业体系异常发达,整个雅典有两万自由人从事工业,奴隶就更多了。当时的雅典已经发展出了小型的工厂,工厂里面甚至出现了分工,以及类似于流水线生产一样的东西。以制鞋为例,一个完善的制鞋厂(不是江南皮革厂那种)包括裁鞋面的工人、纳鞋底的工人和上鞋的工人。
像大型的工厂,里面会有上百名工人。一般的工厂也有几十名工人。这些工人有自由民,也有奴隶。自由民的工钱是每天1德拉克马(6奥波),奴隶的话,这些工厂里面的奴隶都是租的,工厂主只需要给奴隶主付每个奴隶每天1奥波的租金就行。
一般的外邦人,或者普通雅典市民,要是想混出点名头,都会选择先去当一个工人,做工的时候再寻找机会出头。每种工人都有工会,不过这些工会不会组织罢工啥的,就是工会里有谁要是哪天突然病了,工会会组织个捐款什么的。
尼奥克利说完这第一件事儿后,就有几个宾客表示他们正好认识几个工坊主,和他们谈完之后,尼奥克利决定让他儿子去找一个包工头谈谈,他听说这些年跑工地搞房地产很赚钱(自古一线城市房地产都赚钱)。
尼奥克利要谈的第二件事儿,是他小儿子上学的事儿。
雅典市民从六岁开始就要去上学了。雅典的初等教育和中等教育很发达。每个孩子都要从六岁一直上到18岁。到18岁所有人都要去服兵役,说是服兵役,雅典人也不指望这些小青年打什么仗,他们在军营里干的事儿和在学校里是一样的:学习文学艺术、锻炼身体。服满三年兵役后,他们才能参加一个成人仪式,获得完整的公民权。
尼奥克利就是想给自己的小儿子找一个靠谱点的学校。雅典的学校不像今天划片入学,雅典的学校类似于江户时代日本的私塾,家长们会详细比较各个学校的授课内容,授课水平,然后选出一个自己最满意的。
邻村地主家的大儿子表示,他认识一个很不错的私塾老师,他的俩孩子都在那儿上学。尼奥克利听了这个安利,觉得很不错,他决定明天去找这个老师亲自问问情况。
尼奥克利要谈的第三件事儿,是投资的问题。
他想投资海运生意。
这个投资海运,简而言之,就是把钱借给船老板,等一趟货跑完按照出资分红。那个时代雅典是海上霸主,除非特别不幸遭遇了风暴(可能性很小,希腊有赫勒斯滂季风,不过那个风每年的时间段很固定,大家早有准备),否则雅典的货船一般不会出事儿。因此投资航运也就成了一个低风险高回报的生意。
其实当时不光投资航运风行,很多人也会随着远洋的货船一起出国做生意。那个时代“船票”很便宜。两个德拉克马,就能从雅典旅行到希腊世界的任意一个角落(甚至包括埃及)。
宴会不久后就结束了,雅典人要脸,他们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显露醉态(贼丢人),因此宾客们刚有一点醉意就都回家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尼奥克利的老伴从里屋出来,开始指挥奴隶收拾“残局”。像前一天一样,尼奥克利先上床去睡了,他的老伴收拾完家务就也睡了。
在长达五十年的时间里,这就是一个普通雅典人一天的生活。我相信,公元前432年这个夜晚,尼奥克利睡得很香甜,他没有任何烦恼,没有任何焦虑。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创造奇迹的时代,帕特农神庙好像永远都不会倒下,幸福的生活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
It's too good to be true.
现在我们可以说说尼奥克利一家人的结局了。
公元前432年,雅典人无视斯巴达的最后通牒,强行通过了麦加拉禁令。一年之后,公元前431年,斯巴达向雅典宣战,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
又一年之后,雅典大瘟疫爆发了。
尼奥克利一家有三分之一的概率挺不过公元前427年就阖门死绝,有超过一半的概率家里至少死一个人。
我们暂且算他们挺过了公元前427年。
公元前415年,西西里远征,公元前413年,五万西西里远征军全军覆没。尼奥克利的大儿子和二儿子有一半的概率死在西西里,他的大女儿有一半概率成为寡妇。
这个时候,雅典的妹子比汉子多好多,尼奥克利的小女儿会发现自己很难嫁出去了,她要么选择下嫁一个自己看不上的人,要么去给别人当小老婆(因为男女比例极度失衡,西西里远征后,雅典出台了法律,允许男子纳一妾),更惨的是,她甚至有可能去给自己看不上的人当小老婆。
我们这篇文章的主角是尼奥克利家族,因此在读到上面一段文字时,读者们可能会心中暗暗希望尼奥克利家族挺过这些磨难。但事实上,雅典历史上并没有这个家族,尼奥克利一家的命运就是这个时期雅典任何一个普通家庭的命运。一个尼奥克利可能活到了战后,活到了雅典解放,但一万个尼奥克利里面,又有多少人能挺过来呢?
尼奥克利的故事就讲到这里,大家如果喜欢的话,欢迎继续关注我的后续文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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