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近来一直在找比《书库（Bibliotheca）》更早的记录了完整的赫拉克勒斯的十二大功的作品，然而一无所获，不过罗德岛的阿波罗尼乌斯的《阿尔戈英雄纪》里虽然没有完整的十二大功顺序，但是提到的几件的顺序与《书库》中的记载大为不同。于是笔者留心又重读了一遍《书库》版十二大功的内容，发现了不少问题。

先说明，《书库》一般被认为是伪托公元前二世纪雅典学者阿波罗多洛斯之名的作品，故又常被称作“伪阿波罗多洛斯（Pseudo-Apollodorus）”，现在一般认为其成书年代在公元一至二世纪，不过《书库》虽然成书较晚但是参考价值很高，因为其广泛搜罗了各种古希腊的神话传说，囊括了许多不同版本的说法，其引用的一些作品已经散佚，多亏《书库》我们才能窥得其一鳞半爪。此外从《书库》编成的目的看，其中应当很少掺杂作者的主观看法，相对来说较为忠于传说本身。

在十二大功之前，先有一个问题，《书库》完全没有提过赫拉克勒斯的老师里有人马喀戎，关于喀戎弟子的完整名单和出处也是笔者一直在找的东西，如果有哪位知友了解的话还请不吝赐教。

第四大功·活捉厄律曼托斯野猪

依据《书库》中的记载，赫拉克勒斯是在完成此项任务的路上因故与马人起了争执，一路追杀马人赶到佩利昂山，不慎用海德拉毒箭射中喀戎的膝盖。那么问题是很明显的，依据版本的不同，阿尔戈船航行分别发生在赫拉克勒斯第四大功之后、第八大功之后或者赫拉克勒斯结束十二大功后给翁法勒做奴隶期间，而阿喀琉斯的出生依据版本不同分别发生在阿尔戈船航行开始前不久或者卡吕冬野猪狩猎结束后一段时间（而卡吕冬野猪狩猎显然在阿尔戈航行之后），喀戎是阿喀琉斯的老师这一点无需赘言。不管怎样依照《书库》的说法都无法避免得出喀戎必须强忍海德拉毒的伤痛坚持给阿喀琉斯等人教学，直到学生出师才去和普罗米修斯交换这一非常不合常理的结论。唯一看似能解释过去的“阿喀琉斯出生在阿尔戈船航行前不久”这一版本的出处是罗德岛的阿波罗尼乌斯的《阿尔戈英雄纪》，正如本文开头所说《阿尔戈英雄纪》中十二大功的顺序和《书库》版的明显不同，这一点会在下文详谈。

此外，据《书库》所说，喀戎和普罗米修斯的交换也发生在赫拉克勒斯十二大功期间，这和阿喀琉斯的教育以及《阿尔戈英雄纪》中的记述也是明显冲突的，这一点也会在下文提及。

第九大功·夺取亚马逊女王希波吕忒的腰带

《书库》在伊那科斯一族赫拉克勒斯的部分并未提及夺取希波吕忒腰带的行动有忒修斯参与，但是在忒修斯一族的部分却说忒修斯参加了这次行动并且依据版本不同掳去了希波吕忒、安提奥佩或者墨拉尼佩。但是在赫拉克勒斯部分讲述完十二大功，说到赫拉克勒斯在翁法勒那里做奴隶时，却说忒修斯此时才从特洛曾出发往雅典去，还不曾完成他的六件大功并和父亲埃勾斯相认，更不曾前往克里特岛击杀弥诺陶洛斯。更何况同样在《书库》记述的赫拉克勒斯第十二大功中，赫拉克勒斯已经把因为意欲抢夺冥后珀耳塞福涅的忒修斯救出，忒修斯又如何能在赫拉克勒斯十二大功之后才从母亲家的特洛曾出发踏上冒险之旅呢？

实际上，在涉及忒修斯的问题上，《书库》自相矛盾之处甚多，可见其确实不加选择的收录了众多版本的传说。《书库》中言及忒修斯到达雅典之时，险些被后妈美狄亚谋害，则此事当发生在阿尔戈航行之后。然而《阿尔戈英雄纪》中说阿尔戈航行开始前忒修斯已经被困冥府；《书库》说阿尔戈航行和忒修斯前往雅典都在十二大功后赫拉克勒斯为翁法勒做奴隶期间，又与忒修斯参与第九大功，在第十二大功中被救出自相矛盾。此外《书库》说赫拉克勒斯完成前十件大功只用了八年零一个月，而忒修斯在参与第九大功掳去一名亚马逊女王之后，与其生下一子希波吕托斯，这之后又发生雅典与亚马逊人的战争，忒修斯又娶了米诺斯之女淮德拉，后来淮德拉爱上希波吕托斯，求爱不得而诬告希波吕托斯意欲强奸她，忒修斯信以为真，祈求波塞冬惩罚希波吕托斯，最终致其死亡，淮德拉后来上吊自杀（与戏剧《希波吕托斯》的内容有一定出入）。这之后忒修斯又去参加珀里托俄斯的婚礼，参与了拉皮泰人和马人的战争，在珀里托俄斯的妻子死后又与其商议要抢夺宙斯的女儿为妻，结果在抢夺珀耳塞福涅时被困冥府，之后一段时间才是赫拉克勒斯进行第十二大功下到冥府并将忒修斯救出。这一切都发生在第九大功到第十二大功之间，仅仅希波吕托斯成长到能够被怀疑强奸后母都至少需要十几年时间，更遑论忒修斯在这期间完成的其他事迹所需要的时间。赫拉克勒斯何以耽误了这么久才完成最后两件大功？这是显而易见的矛盾之处。

和赫拉克勒斯类似，忒修斯的一些事迹可能也是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被人为增加或修改的，可能是导致矛盾的原因之一。

第十一大功·摘取赫斯珀里得斯的金苹果

关于这一件大功的记述中问题较多，《书库》说赫拉克勒斯是在做这一件大功的过程中和阿瑞斯的儿子库克诺斯起了冲突，欧里庇得斯的戏剧《阿尔刻提斯》中却说这一冲突发生在夺取狄俄墨得斯的马群，也就是《书库》记述的第八大功之前，而且《书库》在此处的记述中说这一冲突被阿瑞斯制止，后来在赫拉克勒斯结束奴隶生活展开对仇人的报复的过程中杀了另一个同为阿瑞斯之子的库克诺斯，无论是哪一个都和《阿尔刻提斯》的说法不符。之后说赫拉克勒斯走过埃及，杀了那里的国王布西里斯，又说布西里斯乃是波塞冬与厄帕福斯之女吕西亚那撒的儿子。然而厄帕福斯是赫拉克勒斯的老祖宗，他的外孙断不可能活到赫拉克勒斯的时代，除非此处的厄帕福斯和赫拉克勒斯的祖宗厄帕福斯同名不同人。再之后提到赫拉克勒斯用喀戎交换普罗米修斯，因而普罗米修斯教赫拉克勒斯去替阿特拉斯扛天，让阿特拉斯替他去取金苹果。依照《书库》则此时阿尔戈航行尚未发生，阿喀琉斯还未出生，若喀戎已经替代普罗米修斯而死，又要如何在将来教导阿喀琉斯？而《阿尔戈英雄纪》中，阿尔戈号经过高加索山时还看到普罗米修斯仍然被缚在那里承受酷刑，并且这一版本中赫拉克勒斯不曾替阿特拉斯扛天，而是自己去取的金苹果。

第十二大功·带回冥府三头犬刻耳柏洛斯

在这一大功的记述中，发生的和忒修斯有关的矛盾上文已经提过，不再赘述。另一处矛盾是赫拉克勒斯在冥府见到了死去的墨勒阿革洛斯，而墨勒阿革洛斯是死于卡吕冬野猪狩猎，据《书库》记述此事当发生在十二大功之后，则墨勒阿革洛斯何以能在此时出现在冥府？且《书库》在卡吕冬野猪狩猎的部分提及参与者中有忒修斯，则此事定然发生在第十二大功之前。

罗德岛的阿波罗尼乌斯的《阿尔戈英雄纪》版的十二大功

华夏出版社的《[西方传统：经典与解释]阿尔戈英雄纪[笺注]》（以下简称《笺注》）中，在注解时多参考《书库》甚至《变形记》中的记述，我以为甚为不妥，因《书库》和《变形记》成书均晚于《阿尔戈英雄纪》。尤其在赫拉克勒斯的十二大功这个问题上，《笺注》是以《书库》中的顺序为准的，这显然是不正确的，《阿尔戈英雄纪》版的十二大功与《书库》版有着显著不同。《阿尔戈英雄纪》中，阿尔戈号起航前赫拉克勒斯刚刚完成活捉厄律曼托斯野猪的任务，听说阿尔戈号的事情之后就不顾欧律斯透斯的意愿跑来参加。而当阿尔戈号经过米希亚时，国王吕科斯回忆起当年赫拉克勒斯带着希波吕忒的腰带来到他父亲的宫廷，并说那时自己还很年轻（颊边还没生出胡须），显然这至少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书库》中在第九大功一节也有提到赫拉克勒斯到米希亚受到吕科斯的款待并帮他作战的事，但是《书库》说这事情发生在夺取希波吕忒的腰带之前。接下来阿尔戈船在到达阿瑞斯之岛时遭到青铜怪鸟的袭击，来自阿卡狄亚的埃勒俄斯之子安菲达马斯回忆起当初赫拉克勒斯在阿卡狄亚驱逐斯廷法罗斯湖的怪鸟的方法，教大家驱赶走了这些青铜怪鸟。可见《阿尔戈英雄纪》版的十二大功中“夺取亚马逊女王希波吕忒的腰带”和“驱逐斯廷法罗斯湖的怪鸟”这两件应该发生在“活捉厄律曼托斯野猪”之前，而在《书库》版中这三件分别是第九件，第六件和第四件，显然两版十二大功顺序并不一致。并且《阿尔戈英雄纪》中阿尔戈号在归途经过利比亚时恰好是在赫拉克勒斯完成“摘取赫斯珀里得斯的金苹果”后的第二天，而这一大功在《书库》中是第十一件。《阿尔戈英雄纪》并未提及整个阿尔戈航行用了多少时间，而《书库》则说只用了四个月。综合考虑的话，《阿尔戈英雄纪》版的十二大功中“夺取亚马逊女王希波吕忒的腰带”和“驱逐斯廷法罗斯湖的怪鸟”这两件排位应该靠前，而“活捉厄律曼托斯野猪”排位应该靠后，甚至可能就是紧挨着“摘取赫斯珀里得斯的金苹果”之前那一件。

结语

赫拉克勒斯的十二件大功的传说究竟定型于何时，其最初的排序如何，在现在看来大概已经不可考，通过和年代较早的一些作品以及自身的其他一些记述的比对，我们能发现《书库》版的十二大功的顺序是存在一些问题的。这可能是《书库》在搜罗和整理传说时出的问题，由于一些早期文献（如史诗《夺取厄卡利亚》和罗德岛的皮珊德耳的《赫剌克勒亚》）的散佚，完全理清赫拉克勒斯的十二大功传说的发展脉络很可能已经是无法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