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只孩子的手,被嚴重凍傷,又瑟瑟發抖。2012年11月28日,貴州畢節市八寨鎮勞動村,一個孩子在課堂上用嘴哈氣為手取暖。學校里,大多數是留守兒童。新京報記者 周崗峰 攝
【開欄語】
“我喜歡過年,過年爸爸媽媽就能回來,我也不喜歡過年,過了年,他們就走了。”
這是一個留守兒童作文中的一句話,作文的題目是《新年新氣象》。
全國婦聯2013年發布的研究報告顯示,我國農村留守兒童目前至少有6102.55萬人,超過了全國兒童總數的五分之一。
沒有父母陪伴的童年,很多孩子無力抵御來自外界的凶險,溺水、交通事故、被性侵。有些孩子也開始對世界懷有深深的敵意。留守兒童犯罪率一度占未成年人犯罪的70%,且有逐年上升的趨勢。
六月初至今,新京報記者兵分四路,走訪全國多地,通過從留守到流浪、安全隱患、侵害危機、青少年犯罪四個方面,為您多角度呈現留守兒童的生存現狀,也試圖通過專家的答疑解惑,來探尋這一現狀的解決之道。
2015年6月9日深夜,貴州畢節,14歲少年張啟剛帶著三個妹妹,在門窗緊閉的樓房中服下農藥,搶救無效死亡。
一切似曾相識。3年前,畢節市的一個冬夜,5個躲在垃圾箱里的男孩燒炭取暖,一氧化碳中毒而亡。
他們的共同身份是留守兒童。父母離鄉打工,他們守在故鄉,缺少蔭庇、呵護和管教,被關愛遠離。
全中國有多少留守兒童?
農村留守兒童目前至少有6102.55萬。占農村兒童37.7%,占全國兒童21.88%。
這個數字,來源於全國婦聯2013年發布的《我國農村留守兒童、城鄉流動兒童狀況研究報告》。
20多年來,進城的農民工們貢獻了飛速現代化,被迫留在鄉土的孩子們,卻成了這一宏偉進程的被忽視者。
留守兒童,成了畢節乃至整個中國的傷疤。在故鄉留守甚至流浪,他們成了悲劇主角,自殺、被性侵、誤入歧途……
這個數字還在擴張。
被侮辱與被侵害的
留守兒童,常被定義為父母雙方或一方外出打工而留守在家鄉,並需要其他親人照顧的16歲以下的孩子。
十五年前,這個群體就開始作為三農問題的一部分受到關注。
首要問題是他們都是孩子,無力獨自抵御意外和凶險。
據統計,中國每年有近5萬名兒童死於意外傷害,其中大部分是留守兒童;2014年一份調查數據顯示,49.2%的留守兒童在過去一年中遭遇過不同程度的意外傷害。
或許有人還記得4年前的“甘肅校車特大事故”,死亡的20個孩子絕大多數是留守兒童。僅2013年6月,一個月的時間,全國共有15個留守兒童意外溺亡。而這還是“不完全統計”。
根據農村留守人口問題專家葉敬忠的調查,溺水和交通事故成為留守兒童非正常死亡的兩大隱患。
另一個危險是“被性侵”。
有資料顯示,過去三年里,僅廣東省就有超過2500名女童被性侵,近半數在14歲以下。而根據全國婦聯2013年發布的一份留守兒童調查報告,廣東正是留守兒童高度集中的省份之一,占全國留守兒童總數的7.18%。
據新京報調查,寧夏靈武市一個村莊內,過去一年間,有12名幼女在村里的幼兒園被教師性侵,其中11人為留守兒童。在只有100多戶人家的村莊中,這意味著約十分之一的家庭受到傷害。
今年四月,媒體盤點了中國十大留守兒童被性侵的事件,這十個案例中,被侵犯女童年齡最大的11歲,最小的只有3歲。
“留守兒童綜合征”
留守兒童就是問題兒童?在很多人看來,這兩者足以畫上等號。
河南省城調隊曾在《中國統計》上發表的一篇報告中,提出了“留守兒童綜合征”的概念。
“綜合征”表現為:“學習成績下降、厭學、逃學甚至輟學現象時有發生”、“性格孤僻、脆弱”、“道德真空”等等。
現實是,很多留守的孩子,不僅遭遇危險,也在制造危險。
今年6月10日,湖南衡陽界牌鎮一對姐妹被人毒死,凶手是同村12歲的留守兒童陳某某。3年前,還是界牌鎮,一名13歲的男孩殺死了照看他的姑媽、表弟表妹。
他們的年齡,多半對法紀還沒有概念,也缺乏對行為的正確認知。
去年8月,四川自貢市富順縣,13歲的小敏撞倒3歲的玩伴,抱起她扔進糞坑,還搬來石頭堵住坑口。
《中國留守兒童心靈狀況白皮書》在2014年發布,其中指出,留守兒童往往有嚴重的自卑感,但又有明顯的自我中心傾向,大多數兒童對父母充滿怨恨,盲目反抗。
2012年,最高人民法院研究室主任邵文虹在接受採訪時指出,留守兒童犯罪率約占未成年人犯罪的70%,而且有逐年上升的趨勢。
逃離世界,逃離故鄉
比危險更可怕的是死亡。
畢節四兄妹中的長兄、14歲的張啟剛給人們留下了一封遺書:“謝謝你們的好意,我知道你們對我的好,但是我該走了。我曾經發誓活不過15歲,死亡是我多年的夢想,今天清零了!”
張啟剛的絕望並非孤例。2014年1月20日,新京報曾報道,安徽望江縣9歲的留守兒童小闖在接到媽媽電話後,在廁所房梁上自縊身亡。他媽媽在電話中說,“今年不回家過年了。”
2013年,跟著爺爺奶奶在蘇北農村長到13歲的留守兒童小宇約了好友小麗,與另一名留守兒童一起喝安眠藥自殺,所幸獲救。
究其原因,是每年至多見到父母兩次的小宇在一次吵架中害怕父母離婚,絕望中選擇了自殺。
《中國留守兒童心靈狀況白皮書》調查發現,如果父母不能保証每3個月與孩子見面一次,孩子的“煩亂度”會陡然提升,對生存現狀產生焦慮。情緒容易出現軀體化、恐怖、敵對、偏執、強迫、人際關系敏感等問題。
逃避,成了孩子們應對危機的方法。另一種逃避,是逃離家鄉。
2012年,有媒體報道稱,留守兒童正在成為流浪兒童的新來源。
當年,畢節垃圾箱中取暖的5個孩子,在遇難前已淪為了流浪兒。一直睡在拆遷工地中的他們,為了避雨躲進了垃圾箱。
貴州大學研究生余丹曾對貴陽的流浪兒童做過研究,他發現,46%的流浪兒童是留守兒童或流動人口子女。
政府幫扶責無旁貸
有人覺得,留守兒童像是這個時代的“制度性孤兒”。
農村留守人口問題專家葉敬忠分析,留守人口現象根源於城市偏向的發展模式,以農村家庭幸福為代價來汲取鄉村資源,對農村和農民的生存空間產生擠壓,導致鄉村的衰敗、凋敝與鄉村共同體的瓦解,加深城鄉差距。
讓他們跟著父母一起進城,曾被認為是針對留守兒童的有效解決辦法。然而,諸多現實體制難題擺在面前。
城鄉分割的義務教育體制、二元戶籍制度,導致農村入城兒童難以入學,或者入學費用太高,一系列現實壁壘,又讓孩子成了進城務工的父母們最大的難題。
大多數農民工最終都無法在城市扎根,寧願讓孩子們留在鄉土。
2012年,五個孩子慘死垃圾箱後,畢節市決定每年拿出經費約6000萬,設立留守兒童專項救助基金,採取一對一幫扶措施。
作為留守兒童大省,這三年間,貴州不可謂不盡力。2014年4月貴州省教育廳、省婦女聯合會下發《關於進一步加強農村留守兒童之家建設及留守兒童管理的通知》,提出將在全省農村寄宿制學校建800個標准化農村留守兒童之家。
各地政府和公益組織也紛紛行動。包括建立公益性寄宿學校、兒童托管、在農村校園內設立寄宿制和心理疏導機構等。這些措施讓難題有所緩解,然而,社會救助難以覆蓋六千多萬這個龐大的數字。
讓這些兒童們少一些留守和流浪,遠離災難與凶險。父母的關愛無法取代,各地政府的幫扶和疏導更是責無旁貸。
因為,孩子們不僅是為家庭在留守,也是在為這個國家。
新京報記者 胡涵 實習生 郭琳琳
(原標題:那些孩子為誰在留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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