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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不同境界的“人体世界”

廖天琪
三年以前,即2004年1月,德国明镜周刊以封面故事揭露发明生物塑化技术的哈根斯博士(Gunther von Hagens)的秘密,说他在世界各地推出的“人体世界”展览,其中陈列的人体标本来源,有些是来自中国的死囚。长期以来,人们就对这种利用保存塑造生物(人体)的新技术有着伦理上的质疑,这篇详细的调查报道似乎证实了人们的疑虑,因此来自各方谴责的声音成为主旋律。

笔者当时正在德国,因此特意去参观了在法兰克福展出的哈根斯“人体世界”展。当时的确被这种将科学和艺术高度结合的揭开人体奥秘结构的展览所震惊,也许是个人的“宗教情怀”不够深,我并未觉得这种展览亵渎了人或神的尊严,正好相反,我感到造化的神奇,面对这些以解剖学手法陈列出来的真实人体,一时之间,感到生与死之间的界限模糊了,恐惧消减了。当然接下来的疑问是,这些肉身的主儿是谁?

《明镜》周刊是个严肃的刊物,如果不是有切实的证据,它不可能提出这样的指控。我当即跟该文的两名作者Sven Roebel 和Andreas Wassermann订了约,并前去他们设在法兰克福的办公室面谈。 Roebel是位年轻人,敏锐而有正义感;后者是资深记者。他们将一些收集到的有关哈根斯在大连的生物塑化公司的订货和收货单的英文传真件拿给我看。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将有X 具尸体运到。”他们还让明镜在中国的特约记者前往大连实地调查,并在工厂内外都拍摄了照片。跟他们两位谈过后,我原来的怀疑:“哈根斯博士利用中国死囚尸体制作塑化人体标本”,似乎得到进一步的证实,因为大连附近就有三所监狱,刑场应当都在附近。于是我也写了关于“死亡博士”哈根斯(德国媒体给他的头衔)利用死囚尸体大赚其钱的报道,并发表在《观察》网站上(http://guancha.org/info/artshow.asp?ID=28216)。哈根斯后来控告《明镜》,官司赢了,明镜的指控不确,赔偿了事。哈根斯也给劳改基金会的网站来信,要求我们把转载明镜的文章拿下来。

哈根斯于九十年代在他海德堡德本公司收了一名中国徒弟——隋鸿锦医生。隋大夫后来协助哈氏在大连建厂投产。哈根斯自己是原东德的公民,对于共产主义政权的那套压制人的腐败体制运作非常熟悉,所以中国的许多黑箱作业他都能应付,但是对于中国人的“共产观念”认识显然不够。“智慧产权”对于隋鸿锦医生是个陌生词,从事后的一些发展看来,隋大夫剽窃了哈根斯的技术,并且得到辽宁省和大连市的财力和行政的鼎力支持,自己也开业亮相了。隋鸿锦竟然毫不遮掩自己的偷盗行为,也在大连,离他师傅不远的地区也开设了工厂,同样地制造塑化人体干尸。他由政府作后盾,胆大包天,不仅在中国还在世界各地展览成品,目前在美国就有8处展出隋鸿锦的人体。他并且著书立说,俨然大师的架势。隋鸿锦的发迹和发财,就是中国当代经济崛起的缩影:不择手段,剽窃偷盗。

发明生物塑化技术的哈根斯博士
两周前我到北卡的夏乐特市,再度参观哈根斯在那儿的“人体世界”展览,并且与他见面会谈。他依然戴着商标性的那顶黑呢帽,看上去有点腼腆木纳,跟我原先想象中长袖善舞的油滑,大相庭径。哈根斯是位绝顶聪明的科学家,他发明的生化塑固技术,对解剖学和发展医学教育有极大的贡献。这种制作技术对宗教、伦理、法律和社会风俗都有着巨大的挑战。西方很多人不能接受这样把人类和生命的奥秘,如此不留余地揭露。人的骨髓、神经、血管和肌肉都被抽丝剥茧、切片肢解,体无完肤地呈现在展览馆,整个人成为一张皮挂在那儿。难怪这个展览在英国展出时,受到几位观众的攻击,他们把展品推倒在地,泼上颜色,以抗议哈根斯触犯天条,引起的人神共愤。

哈根斯说话不很流畅,常常爱强调自己的东德背景。虽然他于七十年代由于对东德共党政权抗议,被当局视作异议分子而受到迫害,西德这边把他赎买出境,他因而能在西德续完医学博士学位。哈根斯把自己的发明发展成为庞大的企业,从世界各地收购人类和动物的尸体,集装运到他设在中国和吉尔吉斯坦的工厂中去制作。

对于隋鸿锦剽窃他的技术,他只轻描淡写地提及,不过他指出隋不但偷窃了他的技术,而且还布下陷阱,误导媒体,诬陷他使用了中国的死囚犯尸体。他说他从不用来源不明的尸体,西方国家有很多人跟他联系,愿意将自己的遗体捐给他做成艺术标本。目前在大连的工厂,他已经不再做人体塑固,而只作动物如大象、长颈鹿、鸵鸟、马等动物的标本。笔者推测,隋鸿锦大夫跟辽宁省和大连市坐地分赃,投资设厂,原材料反正不会缺货。中国被处死的犯人那么多,尸体可以就地取材,便利多了,不必像哈根斯那样四处搜寻,还要运输报关,麻烦多多。隋大夫跟官方同心协力制作自己的“国产品”。中国许多的医师和公检法的官员,乃至于不少普通人都认为被处死的囚犯罪有应得,取他们的尸体是废物利用。

隋鸿锦专著中的颅骨图片,蓝色圆圈内疑为弹孔
我特意到华盛顿隋鸿锦的人体展去参观,并且拿它跟哈根斯的展览作了对比,发现二者之间存在着人文精神、艺术价值和工艺技术上的巨大差异。哈根斯的展览会上,四处挂着西方哲学家、神学家和医学者对人类生命所发出的探索和疑问的巨幅文字和图画,以及西方科技渐进、解剖学发达以来,人们对神、人关系和生命价值的思考。哈根斯的展品,艺术和工艺价值很高,一个个人体,不论是运动员、下棋者或是普通的站立着,其栩栩如生的动作、姿态展现了线条和韵律的美。除了整个人体,还有许多器官和骨骼的切片,血管、神经、软骨的单件陈列,虽然都是已经没有生命的物质,却依然让人对造化的杰作肃然起敬,同时减低了对死亡的恐惧。人,不论男女、贵贱全都是一样的。人,不仅在上帝前、在法律前人人平等,即便从物质的基础上看,也的确是人人平等的。整个展览能够激发人对生命和死亡的思考。最吸引人的是泡在晶液中、晶莹透剔的、从几周大卷曲如蝌蚪的胎儿雏形,到几个月大的已经具有婴儿形状的母体内的胎儿,清楚而形象地说明,三个月的胎儿已经是有具有相当完备器官的生命,虽然纤细微弱,却是那样完美神奇,令人对生命的奥秘生出无限的感动。看到这里我不禁想到,中国那些奉命去强迫妇女堕胎的计生干部和高月产妇看到了这些小生命是如此美丽尊贵,难道还能下手去杀害吗。

隋鸿锦的展览表面上和哈根斯的大同小异,但是展出的模型制工粗糙,看上去缺乏原创性的生动,令人感觉是塑料制作的人体标本。由于展品造型的艺术性和美感的缺失,他们只给人一种交易性商品的印象。然而这些又都是实实在在的真人,他们的体型和骨架比较短小,大约多半是亚洲人。面对这些展出的人体,你会觉得是一些颇有巧思制造出来的干尸,心中没有感动和共鸣。在参观时,刚好有一群美国中学生也在场,从他们的指手画脚和窃窃私语,看得出展品没有唤起参观者切肤的认同感,他们只带着旁观者的好奇和冷漠。会场里没有介绍前人对生命的探讨和摸索轨迹,参观者对人类生命之产生的好奇和对死亡的迷茫和恐惧等基本情感没有释放的机会和空间。由于制作者心里想的是经济利益,他只尽量设法还原人死去的肉身,没有理解肉身之外还有灵魂,即便灵魂随肉身消失后,也还应当有一种精神存在。

隋鸿锦的人体世界是一个仿制的实物样品展览,缺乏灵性和精神,就像任意的一个商品展览,参观者冷漠地进去,又冷漠地出来。

哈根斯的人体世界有相当高的境界,这些有艺术美感的人体,暗示我们两千年来人类一直在探索的生命和死亡的本质,以及冥冥中介于二者之间的未可知。观众带着“天问”走进去,心灵受到撞击,又带着吹皱的一池春水的心情走出来,好似悟出了一点什么,又好像释放了一点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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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October 18,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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